裴瞻見他要撂挑子,連忙道:“恕你無罪。袁子年少惡霸,橫行鄉里,死不足惜。”
左風眠卻執意不起:“謝陛□□恤。非分之恩,不敢奢求。法者,國家布大信於天下也。陛下若不嚴查,臣心負愧,於法有害。”
裴瞻頭痛欲裂,手指佇列最前:“太子怎麼看?”
裴昭業出列道:“國家綱紀唯賞與罰。左京兆所說,兒臣深以為然。兒臣也有下情稟告。”裴瞻疑惑道:“你又有什麼下情?”
裴昭業出列道:“臣彈劾左京兆,左風眠當年科舉入仕,欺瞞造假。左大人根本不姓左,也不是雲州府人。”
朝堂譁然。
被人搶先了……佇列中的吏部尚書朱侃眼皮亂跳,將袖裡一封奏摺捏得死緊。
皇帝一手扶額道:“這是怎麼回事?左風眠你說。”
左風眠抬頭,鏗鏘有聲:“臣隱姓埋名,是因為一樁冤案之故。臣本姓史,是十五年前的巡鹽御史史謙之子……”
那種嗡嗡的耳鳴聲,直到退朝之後許久,才逐漸消失。裴瞻有氣無力地望著地上跪著的兩人,道:“你們非得這樣決絕嗎?非要這樣打朕的臉,面折廷爭?”
“臣不敢欺瞞陛下和太子。”“陛下聖明,兒臣不敢不盡愚直。”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口。
皇帝的頭髮,在這一兩個月間,已經完全變白了。他嘴角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常使他顯得刻薄寡情。此時此刻裴瞻嘴唇已經抖得不像樣子:“你們商量好的。是不是還有安寧侯在背後謀劃?”
這樁大案一環扣一環,由袁槐客牽連到左風眠,由左風眠牽連到史謙,再由史謙指向誰?
裴昭業咬了咬牙,從懷裡掏出一本奏摺:“安寧侯病體未愈,有本上奏,請重審江南鹽業案和鎮國公主府謀反案。”
“朕還沒死呢!你們一個個翻案翻得好像翻書一樣!”
九五之尊終於咆哮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十章 羅浮山高凝寒霜
裴瞻郊祀之亂時沒有事,雲州謀反時也沒有事,甚至連兩個兒子的死也沒有令他退縮半步。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皇帝終於撐不住了。
病來如山倒;皇帝連床都起不來,只能令太子監國。發下的第一道諭旨,就是徹查史謙案、江南鹽業案。
左風眠為了避嫌一時不能出力,吳嘯存正護送太子妃從雲州往京城趕。裴昭業在延祚宮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忽然聽說安寧侯病好了要來覲見。他連聲命人請進,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錦盒放在手邊。
殿外走來一個烏衣藍帽的軒昂少年,目光爛爛射人。他行禮過後,裴昭業從上位走下來,拉著他手道:“瘦了,怎麼不多休息幾天再來。”
葉漸青搖搖頭,道:“我來看看殿下,有什麼可幫忙的。”裴昭業請他到偏殿坐下,道:“你把自己養好了,就是幫我最大的忙。”
兩人如從前一般促膝相對。葉漸青問:“吳先生快回來了吧。”他是史謙一案的重要證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裴昭業點點頭,忽然抱歉道:“鎮國公主府一案,還需慢慢謀劃。”
葉漸青微微笑道:“我今日來,不是催促殿下的。”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從袖裡拿出一本冊子,放在矮桌上:“我想出外遊歷一陣,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
意識到他是認真地在辭行,裴昭業臉上浮現出鬱色來。他霍地站起來,負手走回上位,肅容道:“不許!”
說完就不再理葉漸青,只顧埋頭批閱奏章。
殿外的簷廊下已經結起了厚厚的冰稜。外面北風呼嘯滴水成冰,殿內卻燒著溫暖的地龍,燃著氤氳的香片。葉漸青始終坐在偏殿,以手支頤,閉眼聽著沙沙地紙張翻動的聲音。
恍惚中,好像看見公主奶奶牽著幼小的他,站在延祚宮的臺階下。那還是十幾年前廢太子裴建業大婚時的情形吧。公主對他說:“子孫賴福,延祚至今。可惜了,這座宮殿。”他望著延祚宮的牌匾,奶聲奶氣問道:“這兩個字什麼意思?”
“它告誡人們,運祚修短,不能不思。”鎮國公主如是說。
葉漸青睜開雙眼,他竟然不知不覺打了個盹。太子的御服不知何時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而裴昭業在遠遠的御案後面凝望著自己。他將衣服歸攏在椅背上,走到殿前跪下,磕了頭。
裴昭業心裡堵得慌,道:“你就不能好好陪我過個舒心年節嗎?”你總是這樣說走就走,棄我不顧,你真的有為我想過嗎?
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