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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易欣沙啞著嗓音,難以接受地問,“尹茉,你說什麼……”
尹茉,是伊人嬤嬤的名字。
聽到多少年沒有被人這樣稱呼過,驟然聽到時,伊人嬤嬤柔弱的身子微微一震,指節都捏到泛白。
她用力閉了閉眼睛,輕聲說:“他死了;尹桐他死了。”
易欣喉結滾動,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清晨。”尹茉說,“在今天清晨,他一直看著窗外,問你什麼時候會來,我騙他說你馬上就來,我不敢把你要成親的事情告訴他,我哄著他喝下藥,然後他說很累,他想睡了……”
易欣聽她說著,臉蒼白得像一張紙。
“他睡下了……然後……然後我熬了藥,我去看他……”她哽咽著,聲音抖得厲害,再也說不下去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尹茉深吸了幾口氣,極盡所能得平復下自己的情緒,開口沙啞地說:
“易欣,我出身風月,不乾不淨,本不該叨擾你大喜的日子,可是易欣,這麼多年我沒有求過你,這一次就權當我求你,去……去送小桐一程罷……好不好?”
話到最後,幾近是哀求的語氣。
即便是鐵石也會化,何況人心是肉長的。
易欣甩下孫家小姐就要和尹茉離開,賓客譁然,秩序大亂,孫家老爺和夫人氣得面色發青嘴唇發紫,孫小姐掀開蓋頭睜著迷濛而驚恐的大眼睛望著夫君,手緊緊握著伴娘的,汗溼一片。
“易郎,你——”
易欣回頭望了姣美柔弱的孫小姐一眼,低聲道:“……對不起。”
淚水霎時間充滿了孫小姐的眼眶,蘇越冷眼旁觀,心中冷笑,他怎麼說來著?這婚定然結不了,新郎的心壓根就不在渭城,不在這裡,不在新娘身邊。
“易欣,你給我回來!”
沒走兩步,平西爵母拄著桃木手杖站了起來,她氣得微微發抖,一張臉拉得像長白山,易洛迦擔心母親有閃失,連忙站起來扶住她。
平西爵母指著易欣的鼻子大聲道:“什麼尹茉尹桐,什麼等你等我,你……你怎可如此荒唐!還不趕快滾回來!”
易欣的腳步一頓,他的手在腿邊捏緊成了拳頭。陽光投在他金色的頭髮上,拉扯成虛妄的光影。
“……走。”再也不敢回頭,易欣按捺著聲音裡的顫抖,一把抓過尹茉的胳膊,和她逃也似的往外面跑去。
“易欣!你今天若是踏出這個門,為娘就再也不認你這個兒子!”平西爵母渾身發顫,衝著易欣的背影大喊,可是易欣仍然沒有回頭,她一時氣噎於胸,嗆得幾乎要昏厥,易洛迦連忙攬住母親的肩膀,招呼醫官上前。
好好的喜筵成了鬧劇,婚結了一半闖進來另一個女的,張口就說“他死了”,然後新郎就跟人跑了——這出戏在寡淡無趣的市井生活中估計是可以傳很久了。易洛迦臉色也不好看,叮囑管家穩定局面後,自己也追著易欣跑了出去。
從渭城到帝都快馬加鞭需要小半日時間,易洛迦追著易欣沒命似的趕了半日路程,在伊人樓前下馬時,步履都是不穩的。
伊人樓今日掛出了休業的牌額,沒了姑娘們的輕柔歌聲,嫵媚舞姿,這座青樓顯得這樣冷清。易欣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拂開重重桃紅色簾幕走上二樓,最終站到了偏僻的西北角盡頭。
一扇深紅色的雕花木門緊閉著。
易欣抬起手,他曾無數次推門而入,可是這一次,他站在這裡,端的就沒有勇氣再把它開啟,尹茉看著他,末了低聲說:“……我來吧……”
易欣點了點頭,喉嚨好像賭了一塊酸澀的橄欖,說不出話來。
房間裡的光線黯淡,藥香未散,格局一如既往的簡單,豆大的燈火發出幽冷的焰色,靠窗的那面牆邊擺置著寬榻,榻上躺著一個清瘦到脫型的少年,那少年穿著針腳妥貼,洗燙合法的白色衣袍,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彷彿睡著。
易欣有一瞬的幻覺,好像這少年馬上就會醒過來,輕咳著對他微笑,虛弱地說,我騙你玩呢,傻瓜。
可是他在原地站了好久,那少年都沒有坐起來,沒有朝他微笑,也沒有說他傻瓜。
什麼都沒有了。
“小桐……”他蒼白的嘴唇裡漏出了少年的名字,他跌跌撞撞地朝病榻走過去,跪倒在少年面前,顫然握住他冰冷的手。
記憶中這雙手是溫暖的,曾經棲宿在修長的桐笛上,吹一首韃吾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