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才迷迷糊糊地淺憩了一會兒。
朦朧之中他聽到外面的院落裡傳來悠揚的笛聲,那笛聲如流水般優美暢然,卻又顯得太過寂寞淒涼,端的便讓人憶起那些個催人斷腸的兒女事,嗚咽著泣訴,支離破碎。
這是一首怎麼也不該在婚喜日子吹奏出來的笛聲。
用的是桐笛,來自遙遠韃吾國的笛子,而曲子,亦是韃吾國的曲子。
一曲相思,多年之前,曾纏綿情深地在伊人樓吹響過。
“啪!”
爆竹聲響,接連一片,噼裡啪啦炸得花火四濺。
貴賓友人們舉杯推盞,起鬨喧譁。
易洛迦是易欣的兄長,坐在賓客席的最前面,蘇越地位低賤,只和丫鬟小廝們擠著,立在廊下旁觀。
易洛迦的父親已經過世,但他的母親來了,從蘇越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女人的模樣,護理得很好,面容細膩,少有皺紋,穿著洗燙合法的衣裙,自始至終帶著柔和的微笑,但眼神卻是堅韌而深邃的。
這個女人惹不起。
這是蘇越的第一想法。
易洛迦低著頭,嘴角淺抿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正垂眸耐心聽著母親在自己耳邊絮叨,偶爾他會點頭,或者低聲和母親交談兩句,總之是一派母慈子孝的和樂場景。這不免讓連自己老孃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的蘇越心裡發堵。
好在這時,人群突然喧譁吵嚷了起來,他別過了頭去,原來是孫小姐在伴娘的攙扶下款款從一簾又一簾紅紗垂幕深處走出。
花瓣雨落下,新娘頭披紅蓋,看不清臉,但步履卻是曼妙輕盈的,紅香繡鞋,金絲束腰,豐挺圓翹的臀/部不知迷倒了多少賓客,卻唯一沒有迷倒新郎易欣。
易欣穿著黑紅交錯的寬袖吉服,嘴唇抿成一條線,他微偏著頭,目光飄忽在淡粉色的花雨中,清澈的水藍色眸子沒有焦點,不知道在愣愣地想些什麼。
“目光呆滯,兩眼無神,眼圈發紅,顯然哭過。”蘇越在一旁刻薄地點評,“看上去不像新郎,倒像是參加葬禮的。”
“操,有病吧?當心嘴巴長瘡!”有總令史府的小廝瞪大眼睛,嫌惡地咒罵道。
蘇越冷哼一聲,不想和這種狗奴才一般見識,施施然轉了個身,準備往大苑外頭走去。
背後響起編鐘絲竹的奏鳴聲,熱熱鬧鬧人聲鼎沸,蘇越百無聊賴地踩著滿地粉嫩花瓣走遠,幾個賓客帶來的小孩嬉笑著從他旁邊跑過,他聽到後面渾厚的鐘聲響起,仰起頭見到幾隻羽翼潔白的鳥從莊嚴的黑色瓦簷上騰空而起,切碎了滿地陽光。
“新人祝酒,一敬天地!”
蘇越輕吐一口氣,又一場註定索然無味的婚姻啊……
“二敬高堂!”
一片潔白的羽毛從天穹上飄落,如同柔和細膩的紗裙,棲息到大苑門庭處,鋪展開素雅的裙襬。
蘇越盯著那片羽毛,直到有一雙同樣潔白素淨的絲履踩在了羽毛上。
“……”蘇越微愣,目光順著那雙絲履上移,白色的長裙,白色的短衫,白色的小襖,白玉雕琢的鬢花。
出現在門口的竟是一位清清冷冷的白衣姑娘,她有著碧色的眼眸,長長的睫毛,纖細的腰肢,棕色的頭髮,她一言不發的立在門口,一身潔白與喜慶的婚宴大紅格格不入,庭院內的花瓣雨漸止,喧譁的人聲也逐漸靜默下來。
人們紛紛回頭,有幾個男子臉上先是出現迷惑的神情,然後慢慢被震驚取代,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這不是……這不是十年前的那個……”
“天……她一點兒都沒變!”
“是伊人嬤嬤!”
蘇越站在廊下,純淨的陽光沐浴在她潔白的衣衫上,反洇出細潤的光芒,刺得人眼角生疼。
這位白衣女子,竟然是卸去脂粉濃妝的伊人嬤嬤,她靜靜立在原處,隔著人群和長長的紅色地毯望向易欣,神情有些麻木。
瞥了眼易欣,身著紅色吉服的新郎臉色白得像雪,一雙眸子死死盯著伊人嬤嬤,嘴唇都在微微顫抖,從旁的儐相覺得不妙,只盼著快快把婚禮辦完,好拿到酬錢,便高聲道:“夫妻對——”
“他死了。”伊人嬤嬤輕聲說,雙眼無神地望著易欣。
噹啷一聲脆響。
描金錯銀的瓷酒杯從易欣手裡滑脫,酒水灑身,瓷杯砸在地上,瞬間摔得粉碎。
作者有話要說:祝各位聖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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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