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8部分

接了湯喝,邢耘笑道:“謝我什麼?東西都是陽升準備的,我不過借花獻佛。”

敬修不說什麼,一口氣把參湯喝完。邢耘看著他的手,被拗斷的指甲已經長出了一半,半截指甲下面黑紅的疤痕依舊觸目驚心,可想那些竹籤子扎進去的時候是多麼可怖。當時將他從河裡救出來,他都不敢相信這遍體鱗傷的人是他認識的那個敬修。

“初兒是你帶出來的?”

邢耘定了定神,接了空碗答道:“哪裡能。他怎麼說也是共此時的小倌,雖然沒有掛牌,要離館還是隻有贖身一條路。”

“你替他出的錢?”

邢耘搖頭,信手摘了片葉子,淡淡道:“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沒掛過牌的小倌,別人出錢就是給他破身,倌人是不能跟倌人過夜的。”

“那是誰幫他?”

邢耘笑道:“你不是給了他一片金葉子麼?”

“是那個?”敬修頗覺意外。

“也不全是。”邢耘嘆口氣,難得多說幾句。“小倌要清白出去只有自己贖身。這行賣笑賣皮肉,不是賣盡良心。把小清倌撥到紅牌身邊作伺候人,一來讓他們學著,二來圖混個臉熟,第三也是給他們機會。這些年跟在我身邊的孩子多少有些私蓄,各人也有各人的想法。泗兒是個有心氣要拔尖兒的,錢都花在自己身上。小魚木訥些命也苦,他爹爛賭賣他進火坑,他還把得來的銀子都貼回去養弟妹。只有初兒一心要離館。他是個孤兒,出去了沒有依靠,跟著我倒是自己願意的。”

敬修道:“那日我假託李牧年來替你贖身,你就已經將他安排好了?”

邢耘點頭,“那時並不知道是你。李府派人來接,我一直以為是封砌。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他就是留我活口也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當時我就吩咐了初兒,也安排好離開金陵的準備。只不料最後演變成這樣。”

敬修不再問。邢耘在偏僻南粵置下這麼一處地方,與其說防範於未然不如說他早有了避世的心。如今想來,當時最錯的一步就是託了李牧年,而最幸運的,恰好也是這個。如果換了旁人去,邢耘不見得會離館,即使離了,也不見得會把退路安排妥當。

邢耘是封砌對付他的棋子,他本身應該無辜。可是這份無辜染了那麼多血,怎麼也不能再容易接納。

“歇一歇吧。”邢耘捲袖子拭去敬修下巴上的汗。素淨的布衣,沒有漿,很軟,拂過留下幽幽蘭麝。敬修不覺一怔,默默屏住呼吸。邢耘自然而然收了手,含笑道:“初兒也該到竹林口了,我去接他。景初,還記得那年端午你送我的水晶粽子麼?”

敬修又一愣,慢慢道:“記得的。”

“我讓初兒去買西米。若買到了,一起做來試試?”

敬修知道邢耘是很會做菜的。貴胄家的男孩子照例不近廚房,唯他是個例外。從前讀書時,整個書院只有他一年回家一次,每逢假期廚房不開火,都是自己管自己。他也是有這個意趣,每每嚐到喜歡的東西總要研究做法,加以創新。當初朋友幾個聚在一起就吃過他做的紙包豆腐。拿雞蛋來做豆腐,工序極其複雜,包了香菇蝦仁再裹上薄薄的糯米紙下鍋炸至金黃,配一小碟番茄濃汁,看了喉嚨裡也要伸出手來。

敬修吃過那麼多名廚,唯獨那一味私房無處比得了。唯獨那個時候他不是矜貴的王世子,紮了衣襬在小院裡幫那靈犀的少年摻水推磨,跟進廚房理蔥端盤。做好菜請朋友來嘗,滋味豈是化在嘴裡一口?

敬修深深吸了口氣,心裡百味俱全。此景此話若發生在十年前,一切都是不同的吧?冒兒、冒兒,邢耘……此時竟是連回味都覺得辛苦了。

邢耘收了碗出去接初兒,敬修靜靜看著他走,白布衣裳在青竹間逐漸隱去,只留下一叢叢碧綠的竹,苒苒若若的葉。那風吹過竹林沙沙也如輓歌,當年那個少年便在腦海裡若隱若現,而人卻是葉上風,若即若離。

敬修泯了心,鋤盡雜草到溪邊洗把手。溪水裡映著他的影子,蕭條憔悴,滿臉鬍渣極為頹廢,一把頭髮亂亂,實在找不到過去的樣子。草草攏一把頭髮,背後忽然一聲叫喊,回頭看見一個人跌跌撞撞從竹林裡跑出來,大聲喊道:“公子!公子!公子救命!”

十九、飛鳥驚蛇(上)

初兒滿臉淚汗,背上一隻裝米的小布袋,手上卻是什麼也沒拿,看見敬修“哇”一聲大哭,話也不會說了,拉住敬修就拖。

敬修反手抓住他問:“怎麼了?”

“公子快!”初兒拖著人哽咽道:“雲哥……雲哥遭了蛇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