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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敬修不接他話。邢耘直視他雙眼,淡淡笑道:“我早告訴過你,我敷衍封砌是為了過活,金陵無人知道你我過去。不管你信不信,叫我去接近穆北緣的是封砌。他一早給我的命令就是查清穆北緣南下的目的,我根本不知道這是他們做好的圈套。我也是到了蘇州之後才知道劉振的事,他從未露過面,我也不料……”邢耘頓一頓,垂下眼。“而今我百口莫辯。害了你的訊息總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

邢耘說著話,唇角依舊是笑。娼倌很多時候和戲子一樣,經年累月扮著一張臉,太長久了分不清戲裡戲外,笑成了習慣,高興如是,悲傷如是,人生如是。很多人花大把銀子只為了買這一笑,而邢耘現在的笑好像一把刀,割得內裡血淋淋。

敬修看不得他這副模樣,咬了咬牙,道:“你怎麼從金陵出來的?”

“因為那裡的人都死了。”

“怎麼死的?”

“李牧年的人半夜燒殺。”

敬修屏住一口氣。一切都在封砌的算計之下,他被引開了,別院的人自然在劫難逃。以封砌的做法,目的達成,兔死狗烹,哪怕邢耘真是受他指使,也絕不容留活口。

“你怎麼逃得出來?”

“宅院燒了,封砌的注意力又都在你身上,李牧年急著邀功,當然有我的空子鑽。”

敬修微微盱眸,邢耘笑一笑,取了煙桿來,就著油燈點著。

“我不是什麼乾淨人,不過平素看著光鮮,他們想不到秦淮河的頭牌會跳茅坑罷了。吃點苦頭撿回一條命。金陵場面上混跡了十年,總也有一兩個肯幫我逃出來的人。”

邢耘說話還是那樣,淡淡的,帶一點笑,什麼都說得好像事不關己。敬修卻聽得沈重極了。臥薪嚐膽、忍辱負重,這些詞說起來都是極簡單的,而要做,拔斷了指甲還要笑,忍下飲尿這樣的奇恥大辱,豈又是說說那麼容易?而那些願意幫邢耘的人,敬修亦不願想邢耘付出的代價。

一時無言,靜靜的空間裡只有長明的燈火和白色的煙。菸絲亮一霎,煙霧從邢耘唇角散出來,幽幽嫋嫋往上爬,碰到眉間散一點,碰到髮絲再散一點,一波三折,煙消雲散。敬修看著眼前抽菸的人,他誠然已不是當初的冒兒,他的滄桑沒有刻在臉上,而他的心,或許早已枯萎了。

“邢耘。”敬修遲遲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欠債總是要還。就不說是我害你……”邢耘眼中落落,那笑便如凝住了一樣。“你為我花了五萬兩,不是麼?”

“只因為這樣?”

邢耘頓了頓,別開眼去抖菸灰。“景初,你不必信我,但我想你應該信得過元芳和陽升。這個地方是我多年前秘密置下,知道你在這裡的只有四個人,兩個就在這裡,兩個在千里之外。封砌是老辣狐狸,一具屍體不足以讓他信你死。韜光養晦之類無需我對你多口,你若想好了一定要走,我明早送你出去。若是你不放心……”

“我留下。”

邢耘微微一愕,敬修的眼睛在燈火中發出灼灼的光。

“我一敗塗地還有哪裡可以去?邢耘,我並沒有傻。不管之前如何,後來總是你幫了我。沒有你陽升聯絡不到元芳,元芳的人要混進蘇州,沒有內應也辦不到。能把事情安排得那麼周密的只有你。你不欠我。是我技不如人。劉振為了報復我等了十年,害我家破人亡把我逼到如此絕境!既然活過來,我必要以血洗血,復此恨,還我一家清白!!”

十八、依依墟煙

敬修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刻上石頭,邢耘聽他說著,終於什麼也沒有再開口。不懷疑,不代表信任。敬修叫的是“邢耘”,不是冒兒,更不是貓兒。邢耘靜靜再點上一杆煙,煙香吸進去,五臟六腑空蕩蕩的,一圈繞過什麼也存不下,化作唇邊白霧。

芒種過後天氣日漸炎熱,各地搶收麥子開始播種下旬水稻,這個南方小院的瓜菜也見著了收成。滿籬笆紅得透亮的番茄,下面結著紫豔豔的茄子,嫩鮮鮮的涼瓜。

邢耘在廚房檢查醃製的鴨蛋,水盆裡浸著乾淨的粽葉,再兩天就到端午,打發初兒去集市添些雄黃艾草回來驅蟲蛇,順帶買點糯米鮮肉好包粽子。

旁邊小爐上的砂鍋已經燉了一夜,邢耘揭開鍋蓋,頓時一股甘香撲鼻,金澄的雞湯裡煨著一隻二指粗的老山參。倒一碗出來晾溫了,端進院子。

敬修在埂間鋤草,自從身上的傷好一點他就躺不住。邢耘知道他鬱恨在心,未必睡著就能靜養,由他動動權作養性,只小心照顧。

敬修道聲“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