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該想到的,衣勝寒嘴上說的再兇狠,心裡卻始終護著他,不然,不會為了他遭受小築同門的冷眼而耿耿於懷,替他鳴不平;不會為了他一個懇求,陪伴他跋涉千里遠赴天山尋覓血靈芝;最終更是為了救他,變成個活死人……
這世上,竟還有人比他更傻。
前方路旁恰有幾個頑童,正嘻嘻哈哈地追打玩鬧,又搶著爬到樹上去抓巢中雛鳥。莫醉秋不禁憶起那晚,衣勝寒窩在他胸前,含笑問:「醉秋,你還記得麼?你說過要帶我去抓蟋蟀、放紙鳶、掏鳥蛋,呵……」
他那時,以為衣勝寒是在嘲笑他,如今才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地想錯了。
胸口猛地一陣鈍痛,莫醉秋幾乎無法呼吸。他閉目,等那隱痛慢慢地退去,才澀然微笑,自言自語地道:「小寒沒你說的那麼窮兇極惡,他、他很好。」
突然聽到自己久違的「小寒」兩字,衣勝寒剎那間竟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旋即心頭狂喜不已,總算還記得不能在莫醉秋面前露出破綻,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語調多少有點在顫抖:「醉秋,你剛才叫他小寒?」
莫醉秋陡地自追憶中清醒過來,見男人神情古怪,意識到自己先前太失態,垂眸否認:「沒有,韓兄你大概聽錯了。」
「呃……」衣勝寒一心想再聽莫醉秋喊上幾遍,偏偏莫醉秋說完後就此閉上了嘴,悶頭趕路,不再說話。他失望之餘,又忍不住高興。
莫醉秋心裡應當有他一席之地,可氣這小子總是將心思藏著捂著,一個人死扛,叫他生氣又心痛。
不知何時,莫醉秋才肯對他徹底敞開心懷……
莫醉秋急於趕路,比前幾日多行了十餘里路,也錯過了可住宿的一個村鎮。行至天色墨黑,兩人終於又見到一個小村子,找到唯一的客棧,卻只剩下一間客房。
依著莫醉秋,就想趕住下一個鎮子借宿,衣勝寒不想他累著,便叫夥計只管在前面領路。兩人隨夥計踏進房內,才發現只有一張大床。
莫醉秋頓覺不妥,剛要開口,衣勝寒已搶先道:「天色太晚,就別再趕路了。醉秋你來睡床,我打地鋪。」
「這……」莫醉秋打從心底不願與這韓逍同房而睡,仍在猶豫。
那夥計甚是機靈,極會察言觀色,笑道:「這位爺說得是,離我們這最近的鎮子,都還得趕上二十幾里路呢!兩位就住下吧!小的這就給兩位打熱水來!嘿,其實兩位都是男的,就算一塊擠床上將就一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邊說,邊把油燈放了下來,出門去替兩人張羅。
莫醉秋無奈,轉眼見男人還在望著他,等他回答。他默默點了點頭——在這武功奇高的韓逍面前,他其實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熱水很快送到,莫醉秋望了男人一眼,要他當著此人的面寬衣解帶擦洗身體,未免尷尬,他正想著該如何請對方迴避,衣勝寒卻已瞧出莫醉秋的窘態,道:「今晚月色不錯,我出去瞧瞧。」
眼看衣勝寒推門而出,莫醉秋鬆了口氣,原先還擔心這韓逍今夜執意要與他同睡一間房,怕是有所圖謀,現在看來,這韓逍倒也不失為個君子。
衣勝寒獨立院中,天心月朗星稀,確實好景緻,可他卻哪有半分賞月的心情,聽著房內諸般動靜,腦中閃過的,均是莫醉秋不著寸縷的修長身影……
裝正人君子的滋味,的確不好受!他苦笑,不過若能讓莫醉秋為他逐漸卸下心防,眼下這小小的煎熬,也算不了什麼。
莫醉秋鑽在被窩裡,背對著衣勝寒,似乎已經入了夢鄉,一床被褥也已為衣勝寒在地上鋪好了。
醉秋還是跟從前一樣,懂得關心照顧他……衣勝寒胸口不禁微微一熱,為之情動。桶裡餘下的熱水早已變涼,卻正合他用,半桶涼水,壓下了慾火。他吹燈,就寢。
莫醉秋閉著眼睛,並未睡著,聽到地鋪那邊慢慢傳來男人輕悠漫長的鼻息,確信對方已熟睡,他心頭最後那點不安也隨之化為烏有。
他似乎看錯了這自相識便對他虎視眈眈的韓逍,可也不能怪他對韓逍深懷戒心——這男人注視著他的時候,彷彿看透了他所有強裝的鎮定冷靜,一直看進他的心裡,讓他無處遁形。那種目光,似曾相識。
莫醉秋依稀記得天一教教主在最後那段時日裡,也總是如此遙望著他,看似冷漠,卻又明銳執著得令他招架不住,只能轉過頭,裝作不知情。
驀然間,小寒的容顏泛上心頭,莫醉秋不由自主在被窩中緊緊抱住自己,自責與懊悔如毒蛇尖利的牙齒,再一次開始撕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