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
馬蹄錯落敲打在被日頭曬得發燙的沙石上,得得有聲,一下下也在莫醉秋心上踏個不停。
生平初次踏足這種茫茫無邊不見人煙的浩瀚戈壁,他只覺天地遼闊,人在其間無比的渺小,恍惚悵惘間,竟生出幾分愴然。
此去,真的能再找到一株曠世難尋的千年血靈芝麼?倘若找不到,師父性命勢必岌岌可危,若師父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也無顏苟活,當自行了斷追隨師父於九泉之下。
可即便天可憐見,讓他找到了血靈芝呢?師父固然可以平安地回到斷劍小築,而他這個孽徒又將何去何從?他這一生,註定求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心潮隨著車廂顛簸起伏不止,千轉百回,最終仍是系在了關山雨身上。他透過半卷車簾,怔怔凝望著車駕上男人的背影,胸口酸脹充斥的,盡是無處排解的苦楚。
衣勝寒坐在車廂角落裡,明亮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莫醉秋,觸及莫醉秋觜角那抹酸澀微笑,他只覺刺眼,心中更百般不是滋味,遽然揮手拂出一道勁風,‘刷’地打下布簾,隔斷了莫醉秋的視線。
「呃!」莫醉秋這才想起身邊還坐著個大魔頭,對衣勝寒滿臉的不悅唯有苦笑,真不知道自己又有哪裡得罪了衣勝寒?
夜色如巨大的漆黑布幕籠罩大地,白天的酷熱早已被陰冷代替,寒氣磣人。
曠野上無物遮攔,風勢奇大,夾著無數細碎沙礫不斷拍打在車廂上。
莫醉秋在車內裹上了一條厚實的皮毛毯子,仍覺寒風刺骨,想到師父獨自睡在車外,心口陣陣揪痛。
臨睡前他曾試圖說服衣勝寒,讓關山雨也進車廂裡休息,卻遭衣勝寒一口拒絕。「這車裡哪還擠得下多餘的人?再說姓關的他不是服用過千年血靈芝麼?體質可比你強多了,你根本就不用為他擔心。」
衣勝寒臉上的冷漠和厭惡明白地告訴莫醉秋,他不會答應。
莫醉赦只得退而求其次。想拿條毛毯給師父禦寒,也被衣肚寒冷眼一瞪,不敢造次,只能眼睜睜看著衣勝寒丟給師父一個小帳篷,權作棲身之所。
眼下聽著外面風聲越刮越緊,類似狼群低嘯,他再也忍不住,偷眼一看身邊,衣勝寒和衣而臥,鼻息輕緩悠長,顯然已睡熟。他悄然坐起,抱了條厚實毛毯,躡手躡腳下了馬車。
那布料單薄的小帳篷搭在數丈開外,被強勁夜風吹得搖搖欲墜,而關山雨卻並未入睡,坐在帳篷前發呆,天頂清冷的月色落在他臉上,如霜雪般白。
吹著這等寒風,便是體健如牛的人也會病倒。莫醉秋連忙上前,將毛毯替關山雨披上,輕聲道:「師父,快進去睡覺吧。」
關山雨轉頭,輕拍了拍莫醉秋的手,微嘆口氣,把毯子遞還給莫醉秋,道:「醉秋,把這拿回去吧,免得衣教主不高興。」
莫醉秋哪肯,硬替關山雨重新披上毛毯,挨著師父坐了下來,安慰道:「師父你太多心了,衣教主不至於那麼小心眼。」
醉秋這孩子,分明是在睜跟說瞎話!關山雨苦笑。
在衣勝寒身邊的時日越久,他越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衣勝寒對他不加掩飾的賺惡和敵意。起初他還以為是因為自古黑白不兩立,衣勝寒才會對他橫豎看不順眼,處處挑剔刁難,但慢慢就覺察到只要莫醉秋與他稍有親近之意,衣勝寒充滿怒氣的目光便朝他投來。
那種眼神,與其說是仇恨,不如說是嫉妒更為貼切……
他不敢置信,又留意了好些天,終是確信並非是他自己胡亂猜疑。
那天一教教主果真是對莫醉秋心懷情愫,也只有醉秋那孩子當局者迷,兀自懵懂未知,亦令關山雨喜憂參半——衣勝寒既對醉秋生情,一時半會兒間應當不會加害醉秋。可身為魔道之尊,又能有多少耐心?若最終索愛不成,衣勝寒必定惱羞成怒。
想到衣勝寒或將施加於莫醉秋身上的種種毒辣手段,關山雨不寒而慄。
發現關山雨裹在厚實毛毯下的身軀在輕微顫慄,莫醉秋擔憂地道:「師父,你還覺得冷?要不,我再去拿條毯子來?」
關山雨搖頭,對眼前這個被自己視若愛子的徒兒凝睇半晌,最終側然垂首,低聲道:「醉秋,師父這輩子實在虧欠你太多……」
莫醉秋愕然不解,想問,關山雨卻已起身走回帳篷,只留給他一聲幽幽嘆息。「醉秋,回去吧。」
師父今夜是怎麼了?莫醉秋怔了半響,眼前仍晃動著男人落寞的背影,沒來由地,悲涼叢生。他在黑夜中枯坐許久,才起身向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