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最先想到的便是派人到別墅中尋找。李成器的杖傷已無妨礙,親自起身聽了那人稟報,忍不住莞爾,他知道薛崇簡去了哪裡,從小到大,他都在保護自己,不容自己受半點委屈。
李成器送走了那人,便吩咐家奴預備熱湯沐浴。因是冬日,奴婢們將水燒得偏熱了些,一桶桶用幹百合煎成的香湯傾入池中,滿室水霧繚繞不辨人面目。李成器在這隱蔽的煙水中稍稍覺得安穩了些,他遣退了奴婢,自己脫下衣衫,將從醫官那裡要來的一些物事放在石盤中,一步步走進湯池。
燙人的熱水浸到臀腿處,激得尚未痊可的舊傷腫脹的灼痛。他攀著池邊的石蓮花,咬緊牙關忍受,漸漸的,痛楚變得麻木了些,轉為通身一片倦怠舒適的痠軟。李成器定了定神,拿起那隻小小竹筒,他的手抖的厲害,可是他心中卻是一片光風霽月的平靜。
薛崇簡沙場歸來,便直奔李成器院中,阿蘿正在外間做針線,抬頭一看薛崇簡,數處衣裳都撕破了,直比那日還要狼狽,不由驚訝笑道:“您這是翻牆翻出一身幌子麼?”薛崇簡笑著在她臉上扭了一把,道:“表哥呢?”阿蘿道:“殿下在暖閣內歇息——哦,殿下說了,你要來了,進去見他就是。”
薛崇簡聽到這句話,心中十分歡喜,快步奔入暖閣,叫道:“表哥!你的傷怎樣了?我昨晚才逃出來,今早去替你教訓了那兩個混賬東西……”他闖進暖閣,一股暖風帶著微甜的香氣直撲而來,倒衝得他一愣,他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室內一片暖洋洋的靜謐,只有熏籠中的炭火輕輕爆出一兩個炭花。
薛崇簡輕聲喚道:“表哥?”他躡著步子向床榻走去,也不知為何,明明沒有風,那繡著纏枝丁香紋的羅帳卻似在他眼前微微晃動。他在室內並未看到香薰香球之屬,卻不知從哪裡鑽出一股厚重甜膩的香氣來,沁入他周身毛孔,沁入他肺腑,讓他連抬手時,都覺得手臂上有些酥軟。
薛崇簡揭起羅幃時,心跳不可遏制地快起來,他只覺得入夢了一般,這簾子揭開,就會有美妙至極或可怕至極的物事。他心裡有隱隱的恐懼,只是這恐懼也阻止不了他去探求這謎底,哪怕裡頭是一道深淵,他也只能踴身躍下。
羅幃揭開,露出一圍關閉的雲母屏風,微微透出那一側山水飄渺的圖畫。薛崇簡拉了一下,紋絲不動,機隼從裡頭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1' 晉?王嘉《拾遺記?五?前漢?上》:“帝息於延涼室,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尤著衣枕,歷月不歇。帝彌思求,終不復見,涕泣洽席,遂改延涼室為遺芳夢室。”
'2'李顯先娶他的姑母常樂公主的女兒,趙氏為妃,後來趙氏被武則天拘禁起來病餓而死,李顯才復立韋氏為王妃。
我還是把床單拖到了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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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羅襦寶帶為君解 。。。
薛崇簡怔了怔,扒在屏風的交關處,朝裡探看。狹窄的縫隙中,似看見李成器一抹白色背影,心下稍稍一鬆,抬手想敲屏風,卻又停住。他只覺今日暖閣中有些奇異之處,是屋子四角壓著滿地大紅氍毹的金獅子們看起來更馴良了些?是屋子正中纏枝芍藥熏籠看起來更繁茂了些?還是哪裡的薰香投得太足了些?含香帶暖的怡蕩輕煙,似要將他的身子託了起來。他在朦朧中詫異,今日明明沒有飲酒,為什麼心中有些微醺的遲鈍呢?
他想了一陣,還是在那雲母屏風上輕釦了幾下,叫道:“表哥。”他不敢唐突,靜謐中他聽見了極其細微的聲音,好比那勾住羅幃的金鉤,微微搖擺,正在與屏風相撞;好比銅漏中的水悠然如春雨般地一滴滴落下,提醒他時間如此心平氣和地過去;好比他越來越快的心跳。
裡邊李成器並未答話,薛崇簡笑道:“表哥,我教訓了他們,來跟你賠罪了。你要打要罰,也要先開了門不是?”他側耳傾聽,裡頭仍然悄無聲息,李成器連身都不曾翻一個。他悶站了一會兒,試著搖了搖那一副屏風,見安放的倒也牢靠,便去窗下搬來一個高足椅,笑道:“表哥,你不開門,我只好照舊了。”
薛崇簡將高椅安置在床邊,仍怕不夠高,又加了一張小胡床,方脫了靴子踏上去,攀在上頭朝裡一望,果見李成器側身向壁而臥。繡了合歡鸂鶒的紫霞綺羅被蓋到他胸口處,半個身子和兩條手臂都露在外頭。他腳頭的妝案上放置了一盞銀釭,玫瑰色的細紗隆著一簇小小火苗,將朝霞一般的暖光輕輕投射在李成器身上,將他一身白絲中衣映照得如清晨的澄澄水波。一道寶光順著那水波流淌下來,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姣好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