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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他沒像我預料的那樣,以無奈又寵溺的眼神回望我。當他偏頭看我,淚水已經沿著鼻樑滾到他的下頷,眼裡的還在爭先恐後地冒。

這樣更像了,我傻傻地想,用袖子擦他臉的同時我覺得我真像去迎娶心上人的新郎官,我愛人則是拜別父母、準備上轎(車)的新娘子。

事後回彰化,我提起這事愛人總沒好氣,說我肯定是殘障的部位轉移了,竟然在他爸面前笑得像個智障。

子非魚,屬性是隨和的水加靜態的缸,焉知動態的魚悠遊其中有多快樂?我繼續呵呵傻笑,人說天公疼憨人,傻人總能得傻福,得他相伴,我樂於當一輩子的傻人。

(三十八)

番外一:看見(範源進視角)

(上)

我生在初夏。

那年的春天雨水不幫忙,家裡前半年賴以維生的竹筍欠收,所以爸爸將我取名叫源進。

源進。希望落雨成泉,泉湧為源,匯進山澗,流遍我家山頭。

我的雙親感情很好,是一對宅心仁厚的夫妻,對我身體上的天生缺陷深感遺憾,卻從不表現在外。

就算我前有三個姊姊,後添三個妹妹,父親也不曾藉故怨過我不祥,母親也沒出口嫌棄過我,頂多就是去給個超準的神婆佔米掛,知道我後邊那三胎又是女的,爸爸會連著幾晚喝酒後不回房、直接睡在廳頭,母親一大清早避開鄰居去溪邊洗衣服的時候邊洗邊哭,發洩幾天後夫妻倆也就該怎麼過活就怎麼過活,也沒給我妹妹們取名叫招弟、盼弟、迎弟……什麼的,讓她們從小被人笑話到老。

從大姊到我,五年四胎;後面三個妹妹分別差我四歲、七歲、九歲。祖母說正是因為我的不正常,讓爸媽對生育卻步了好久,要不是她一再堅持,我這個夭壽死囝仔就是最後一胎了。

爸爸是獨子,生完小妹心疼老婆,便瞞著祖母答應讓媽結紮。

過了幾年,媽沒再生,祖母逼問下才知道盼不來孫子了,這一氣便讓她中風臥床,整整躺了六、七年才闔上哭得半瞎的雙眼,魂歸離恨天。

我觀念裡的自卑,都是來自祖母日以繼夜對我的咒罵,小時候不懂得恨她,只知道該怨得怨自己,長大後不想要恨她,因為自己沒有缺手缺腳,足以養活自己,找不到另一半大可備好靈骨塔位,找家合意的養老院終老就可以。

是自己前世修得不夠吧?要當男人欠一點,要當女人多一點,才會得到這等不陰不陽的果報。祖母的論點就像一道符咒,將我纏得很緊,一直到劉志彥認定了我,這種自憐自苦的情結才迎刃而解。

1960年代,生了七個孩子還有個需要照顧的老母親,爸媽身上的擔子可想而知有多沉。

爸盤算著家裡所剩無幾的積蓄,明白光靠種山採果的收入只能勉強養活這一大家子,栽培孩子根本談不上,便趁著過年走春找上一個衣錦還鄉的小時玩伴,希望能問到合適他乾的賺錢門路。

爸當年也沒想到,這一問竟能問出一條康莊大道,雖然過程很艱苦,但七個孩子有三個讀到大學,兩個專科畢業,這已是當年窩在山麓挖竹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夢了。

那個衣錦還鄉的小時玩伴,我們都叫王阿伯,他不僅是父親事業上的合夥人,更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他的小兒子追我家老五追了十年才追成,是我們那地方的一段佳話,我會暗戀上劉志彥,也是他給我家牽的線。

我一次看見我愛人,是我高中剛畢業的那年。容貌出眾的他還不滿十五歲,髮色濃黑、身材瘦高、膚色較尋常人都白,老師傅們邊忙活邊私下閒聊,曾笑話過劉家小少爺走路總看著腳尖,活像一隻在田裡覓蟲吃的白鷺鷥。

有天黃昏,準備收工,我正在收拾卻不小心把手裡的R尺(注)碰掉了,當正好路過的他因那隻尺抬起頭,用他瞳緣泛圈綠光的美麗雙眼、鬱鬱寡歡地望向攀在鷹架上的我,心裡猛然一跳那當下我還不知道這隻白鷺鷥已經飛進我心底,成為我用心珍藏的一道風景。

(注:R尺,是土水師傅用來抹平剛上混凝土的牆面,或是量水平的一種工具尺。一般是鋁製的,長長的一支,一邊全平、一邊梯形。)

(三十九)

(中)

父親在二房劉家長達四個多月的工期,我參與了五十幾天,除了前幾天沒遇上劉志彥,後面的每天黃昏我都在不知不覺間,分心期待著他歸家的身影。

那會他正是國二升國三、課業開始水深火熱的時期,每天花在補習與留校自習的時間,絕對超過睡眠時間的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