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我遇到他那天是週六,每週也只有那天他能午後四、五點就到家。週日我隨整個團隊休工,不知道他得不得閒,只知道四十幾天過去了,我伸指去數實際看過他的次數,竟是連十根指頭都湊不齊。
放榜後我如願考上東海日文系,就跟佔米掛的神婆預料的一模一樣。最後一天上工是新生訓練的前一天,直到那時我對劉家小少爺的瞭解還是僅限皮毛,因為我不敢問,只敢聽。
【大概是因為老天讓他失去聽覺,所以他的外貌得到了補償……】
【雖然他是男孩子,五官倒比女孩子的還要精緻秀氣,就算面無表情,外人看起來還是覺得他眉目含情,笑意淺淺的,模樣一點都不輸給雜誌封面上的那些個模特兒……】
【他的頭腦很聰明,不讀啟聰(注)讀一般國中,還在A段班名列前茅,性子卻是孤又傲,朋友寥寥可數……】
(注:啟聰,專給聽障學生就學的各級特殊學校,學雜費比同級的尋常公立學校要優惠,教師都是修過特殊教育學分的。)
【他人緣不好不是被排擠,只是生性不喜與人親近。每當生日前幾天,他都會帶糖果分請全班吃,卻不輕易收下同儕的回禮或餽贈……】
【他很容易把同學們打趣說笑的內容當真,儘管態度還是客氣有禮、不冷不熱,跟他同班過的人都知道劉志彥一旦認真了便不容易釋懷,要教他說笑話,難度比泳渡整個太平洋都大……】
也多虧他家僱的阿嬸每天在拿點心過來招呼大家用的當下,總愛跟老師傅們五四三的聊八卦,否則我連這些皮毛都沒機會收集。
最後一次下工,我擠在貨車的後鬥上頻頻往回望,心裡覺得有些不捨,卻說不上來這樣的心情是建築在怎麼樣的基準上,只知道單薄的少年偶爾那幾次挺直背脊抬頭看夕陽的剪影很唯美,美得讓我怎麼看,都覺得看不夠。
但也僅此而已。開學後,忙碌的大一新生活讓我無暇多想,美麗的剪影畢竟不曾肢體接觸過,沒有留下觸覺,連視覺上的存檔都很少,劉志彥在我心裡逐漸褪色成泛黃的回憶,似乎已是無可避免。
我讀的科系對我來說頗有淵源,基礎穩得很,開學沒多久我就在日文系混出不小的名氣,這要歸功於爸媽忙於工作後家裡請了個番語、日語說得比臺語、國語還要好的鄒族阿姨。
阿姨到我家的時候年紀就已五十好幾,因為祖先念念不忘自己是模範蕃童(注),傳到她她也總說自己是日本人。她從小到老對日語的學習與推廣總是特別執著又狂熱,家人在部落受到排擠後舉家流浪在山城與都市的邊緣,貧窮害她空有才華卻得不到正式學歷的加持,她自尊心強也不願淪落風塵伺候日本觀光客,便只能四處打零工維生。
(注:模範蕃童的由來---臺灣被割讓給日本,日本大正年間所有山區原住民部落的起義,都已被鎮壓了下來。日本人為加速皇民化(推行日化),完全消滅原住民的傳統文化,於大正四年設立全臺第一所的蕃人公學校、蕃童教育所,並在其中挑選優秀的蕃童培養成樣版,也因此模範蕃童對祖國(日本)的認同度會格外地高,這是時代造成的悲劇……)
媽媽看她可憐,收留她後也感激她將家務管理得有條不紊,自然不想幹涉她的業餘興趣,更不介意自己的孩子們多學一門語文。是以,直到心臟麻痺奪走阿姨的生命,她把她生命最後十二年的光與熱全獻給范家的七個孩子了。
我們這七個關門弟子也沒讓她失望,口語上常用的日文用詞都懂得說,若要論聽說寫的流利程度,還是以自我以後的這四個最好。
要學一門語文,首要就是從小就學、次要是環境上能配合。試想只要人在家,無論做什麼幾乎每個人都用日語回應我,留給我的字條也用日文書寫,有這麼強大的環境栽培我六年我還學不好的話,那也是天資駑鈍,無法強求了。
同系有個大三學姊醉心於日本古詩詞,大一時就辦了個日文朗誦社,在她的盛情邀約下我實在推卻不了,只好答應她入社,幫她做推廣的工作。
我的動機很單純,就是愛屋及烏而已,對阿姨畢生狂愛的這門語文,我很早就備下一定的好感度。
可是她的動機不純。學會說<不>是門高深的學問,可惜等我意識到我必須學會這門學問的時候,她已經在單戀的井裡跌得太深,難免傷痕累累。
作家的話:
婆婆住院了;再來更新會減少;大家共體時艱吧;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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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