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底下,耳朵尖上可疑地泛起一點點粉紅,一甩袖子一跺腳,“小王八羔子不識好歹!”惱羞成怒,氣哼哼地抬腳走人,也不管燕嘯是不是站得住。
燕嘯趕緊扒著門框站穩:“老田,田老,田師爺,田爺爺!你好歹把我扶回去呀!”
田師爺不理他,仰著腦袋徑直往前走。臺階下卻有人接茬:“你好得挺快。”
前兩天還一臉青白躺在床上,哽咽著要交代遺言,這會兒倒是又能蹦又能跳。
爆竹聲聲,濃煙滾滾,煙霧升騰處,洛雲放不緊不慢拾階而上。
那誰臉一僵,訕笑著同他打招呼:“你都聽見了?”
洛雲放不說話,一雙晦暗的眼似笑非笑往他完好的那條腿上瞄。
他在他跟前氣勢總要落一丈,燕嘯忙不迭往後蹦:“我年後還得去趟京城。”
洛雲放這才肯放過他,收回視線,同他站在一處,從高高的臺階上看半空中綻放的煙花。
臺階下的空地上煙霧騰騰點了不少爆竹,嘯然寨裡洛雲瀾比洛雲放混得好,誰見了都愛往他臉上掐一把。此刻一群山匪領著洛雲瀾玩得又叫又跳不亦樂乎,燕嘯讓人在臺階上擺了兩張椅子,同洛雲放肩並肩坐著看他們打鬧。
誰也不說話,臺階底下的笑鬧聲一陣陣傳來,聽來倒也不冷清。洛雲放沉默許久方開口詢問:“要去京城?”
“嗯。”燕嘯不曾回頭,臉上掛著笑,興致盎然地看著底下高大的山匪抓小雞似地把洛雲瀾架上了肩頭,“有點事。”
“什麼時候走?”
“過完十五,我一個人走,趕路方便些,也免得驚動誰。”
獨自一人,那就是私事了。煙火在空中炸開,紅綠色的光影映照在人臉上,隔著一層薄薄的煙霧,一瞬間似是誰也看不清誰。洛雲放撇開眼,目光轉向不遠處興奮得滿臉通紅的洛雲瀾:“靈州那邊我讓鍾越盯著。”
燕嘯點頭:“好。青州的事不著急,開春後,先把靈州守住。”
“嗯。”洛雲放也贊同他說的。貪功冒進是兵家大忌。武王關丟了快二十年,若能叫他們兩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輕而易舉就奪回來,不單大梁上下文武百官,連同九戎那邊號稱中興的蕭太后赤帝母子都該買塊豆腐好好去死一死。
就這麼不鹹不淡聊了兩句戰事,不久又沒了話。洛督軍是沉得住氣的,面容靜肅,眼瞼半低,手捧著茶盞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手裡的茶盞還是當年那一套,雨過天青色的蓋碗配斑斕五彩的茶盅,下頭的茶碟是粗製的白瓷,邊緣豁了口,險險扎傷手。燕大當家號稱要傳家的寶貝。當年他瞟過一眼後,連碰都不願伸手去碰。現今捂在掌心裡也能喝得輕鬆自在。沙場上死去活來過一回的人,哪裡還會挑剔什麼茶器?渴急了抓把雪塞嘴裡都是常有的事,那年被困在犄角山,若不是燕嘯來得及時,出塵脫俗的洛家大公子連馬尿都喝得下嘴。
燕嘯悄悄用眼角餘光觀察著他的動靜,見他自始至終淡定,眼角跳了跳,輕咳一聲,扭腰蹭了蹭椅背,也裝得若無其事:“我走以後,你別太掛心。”
洛大公子垂頭喝茶:“不會。”
“也別太牽念。”
“想必不會。”
“想我了,你就託人給我捎信。”
“軍務繁忙,恐怕無暇顧及。”
燕大當家挫敗地齜牙,沮喪地閉上嘴,肩膀聳動,不著痕跡地又往椅背上蹭。
洛雲放低頭又抿一口茶:“怕是要和你同路。”
“什麼意思?”他不解其意,慌慌張張轉過頭來。
洛大公子雙目平視前方,面容如玉:“過完十五我也要回京城一趟。”
“要回京城。”
“嗯,有點事。”
這對話聽著耳熟,方才還聽誰說過。有人含蓄內斂,寧肯猜得滿肚子愁腸百結也不肯多嘴問一個字,也有人是那不要臉不知羞腆著臉什麼都敢問的:“什麼事?咱們自己人,說給我聽聽,我替你參詳參詳。”
“小事。”洛雲放頓了頓,低頭喝茶的剎那,嘴角不著痕跡地微微掀起,“家裡給我說了一門親。”
“啊?”
不去看他繽紛多擦比煙火還絢麗的臉,他徑自往下說:“待天氣和暖,女家就要上路趕來成禮。”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燈火闌珊處,他不疾不徐說得清晰,心滿意足啜口茶水,不急不慢偏過頭,看他雙目圓睜,活似吞了只蒼蠅般的傻樣,心情大好。烏黑似漆的眸中倒映了斑斕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