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放不置可否,聽他對著手指頭,期期艾艾又說了一句:“學堂裡的先生說,因為有哥哥在外搏殺,把蠻子們堵在了靈州以外,咱們屏州才能安安穩穩過個好年。”
自秋末起經歷輪番劫掠,又驚恐著開春後西北十六部捲土重來,屏州百姓戰戰兢兢保命尚且不及,誰又有多餘的心思採買年貨?家園淪陷,親人離散,縱被摧殘過一次又一次直至麻木,驚恐與悲傷卻是叫人永遠也習慣不了的。
稚童懵懂的臉上掛著誠摯的笑,黑閃閃的眼裡盛滿驕傲:“哥哥會像老護國公那樣,把蠻子趕到武王關外頭。”
洛雲放問:“誰教你的?”
“城裡人都這麼說。”洛雲放衝他招招手,糯米糰子晃著腿跳下椅子,乖順地站到他跟前:“哥,武王關在哪兒?以後我們是不是再也不回京城了?”
伸手在他肉嘟嘟的臉頰邊捏了捏,洛雲放避而不答,牽起他的手往屋外走:“會騎馬嗎?”
“賀鳴不讓。燕斐哥哥帶我騎過兩次。”
“以後讓鍾越教你。”
“真的?”
“嗯。”許久不見,糰子的臉圓圓又胖了一圈,捏一下戳兩下,彈一彈再扯一扯,難怪燕嘯那貨見了不肯撒手。
兩頰被揉得通紅的小娃兒瞪著星星眼問:“什麼時候?”
洛雲放一徑點著他頰邊若隱若現的酒窩:“以後。”
“以後是什麼時候?”
“不許多嘴。”
“那……我能讓燕斐哥哥教我嗎?”
“不行。”
一大一小站到門口,巷口璀璨的煙花將青石板路面照耀出一泓皎白光影。
賀鳴機靈地讓人牽來馬匹,洛雲放抱著洛雲瀾坐上馬鞍,揮手將其餘侍從留下:“我帶他出城走走。”
第十六章
比起冰天雪地的督軍府,嘯然寨裡喧譁得好似另一個世界。議事廳前的空地上,喝得面紅耳赤的山匪們談天說地高歌耍拳。重傷在身的大當家管不住肚子裡的酒蟲,瘸著腿扶著腰,提著酒罈子站到房門口看大小嘍囉們放爆竹。田師爺叼著煙桿子拿眼角斜他:“安分點吧,回頭傷口又崩開,看你怎麼哭!哎哎,我就說說,你真倒啊,快,快來個人扶著!”
眼看他晃悠悠撐不住就要倒,田師爺趕忙上前去攙:“得了吧,人家沒來,把你那小委屈樣收起來,我看了起雞皮疙瘩。”
皮糙肉厚的燕大當家打從腿上被紮了一刀就變得嬌貴起來,洛督軍跟前也敢白著臉閃著眼支使人家端茶倒水乾這幹那。閨閣裡弱質嬌柔的小娘子們蒼白著小臉捧心蹙眉,柔弱嬌氣的小模樣看起來比西施還叫人憐愛。燕大當家喂,你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一臉鬍渣賽張飛,眼似銅鈴比鍾馗,也學著人家一步三搖含淚咳血,是不是就過了?東施效顰也不帶你這麼嚇人的。偏偏精明冷漠的洛督軍竟也吃他這套,聽他兩聲咳嗽,便確信不疑,真能沏了茶端到他嘴邊來。田師爺不留神撞見了一回,驚得三晚沒睡著。
燕嘯倚著他的肩膀樂呵呵地哼小調:“你……不……懂……”
婉轉悠然一路上揚的調子喲,田師爺聽了直倒牙:“得了吧,趕緊進屋去。讓他看見你這生龍活虎的樣,回頭在你另一條腿上也來一刀。”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屏州軍裡積年的老兵油子都在他手裡討不了好。冷麵閻羅的威名從靈州傳來,從沒膽大過的小老道遠遠窩在龍吟山裡都聽得心驚膽戰。慢說往燕嘯大腿上扎一刀,往燕嘯心口捅刀子這種事,田師爺確信那位洛家大公子也能幹得臉不紅心不跳,面不改色氣不喘,一扭頭仍是俊秀斯文的謫仙模樣。
到時候,看你還樂不樂得起來!走出三步忍不住,嘮嘮叨叨又要念經,你也老大不小了,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圖什麼?不就想看你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嗎?趕緊的,上點心吧,老子想玩小孫子。
這回輪到燕嘯用眼角橫他:“想生你自己生,又不是生不出來。”
田師爺粗著喉嚨吼:“老子是出家人!”三清祖師在天上看著呢!
“那你還天天追著我緋姐姐到處跑。”等的就是他這一句,“怎麼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人?又給人挑水去了?我說你有這賊心思都七八年了,整點新鮮的吧,別一天到晚矇頭挑水,回頭犯了老寒腿還老揪著我給你揉。七八年功夫,人家山腳下的二傻子孩子都滿地跑了,你連個手都沒摸著,說出去連我都沒臉。嘖……”
“我、我、我……”小老道罕見地詞窮了,瘦削的面孔一點點垂下來,紅彤彤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