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嗓子裡冒出一口甜腥,硬是壓了下去。氣府裡氣血翻湧,幾乎就要破觀而出,可是鄒良如今都顧不得了。
這個人,不知何時出現的這個人,他說了什麼。
對了,喜歡。
他說了喜歡。
我。
即使再不願意承認,鄒良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難逃一劫。
長長地嘆了口氣,鄒良終於放棄般,摟住了霖夜火的肩,擁入了懷中。
“你為何,不能度我。”
卻讓我,墜入這苦海無邊。
擁著懷裡微涼的身子,鄒良痴迷般吻著他的肩窩,輕而虔誠。
可眨眼間,懷裡卻一空,霖夜火赤足站起來,雪白的腳踝踹開了鄒良挽留的掌心。
拉著散亂的紅衣,一頭白髮落在霖夜火胸前,看上去就像是冰雪做成的一個人。
“呆子,說說而已,你怎麼就信了。”
霖夜火跳到了稍稍低矮的那一根枝,半側過身,只見高處的鄒良已然走火入魔,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道袍。
嘴角露出了一個涼薄的笑容,霖夜火嘆息般說了句。
“我若是度了你,誰又來度我。”
話了,跳下了樹,不見。
鄒良痴痴地坐在樹上,望著沾滿血的道袍,怔了。
一怔,不知多少華年。
誰也不知道那古樹上發生了什麼,只是等鄒良再回到道館的時候,滿頭的青絲已成華髮。從前他的眼裡是無波無瀾,而現在則是萬年冰封。
好一個無情道,若不能先絕情,又何來的無情。
當真謝你無情。
後來的年歲裡,鄒良成了執棋人,人間紛繁是一盤棋,他卻已經超然物外。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連鄒良也記不清自己年紀的時候,他就這麼走走停停,卻走到了一處極東的村落裡。坐在樹下,鄒良盤起腿,開始背誦起爛熟於心的心經。
感覺周圍一陣輕喚,鄒良睜開眼,只見一個花甲之年的老叟站在自己面前,恭敬地朝自己行禮。
“道長,我,有東西要交予你。”
將信將疑地展開他遞過的畫軸,鄒良唰地開啟,頓時一怔。
畫中人,是他,也是他。
一青一紅的兩人,背對背坐在那顆樹上,畫中人的音容笑貌,都分毫不差。而畫軸裡,正靜靜放著一根鳳翎,金光閃閃。
“人呢!畫它的人呢!”
這是這麼多年來,鄒良第一次失態,眼角通紅。
老叟指了指畫中的霖夜火,“是恩公交予我的,只說見到畫中另一個人的時候,再交給你。我從垂髫等到了古稀,還以為再完成不了這件事了……”
死死望著畫中人,鄒良低低地說,“他怎麼知道我回來,他如何知道!”
老叟搖搖頭,“我,不知。”
擺了擺手,鄒良無心再問,將畫卷收起,轉身離開。
又是雨天。
山洞裡,卻是另一個世界。
大雪紛飛。
鄒良看著那幅畫,一直看,一直看,幾乎看得畫中人都活過來一樣。畫裡的兩個人,還是同那日一樣,一幕一幕地上演著,從無情,到動情,到絕情。
他看到自己被染紅的衣袍,也第一次見到霖夜火緩緩流下的淚滴。
一瞬間,撕心裂肺。
他聽不見外面的春風夏雨,秋收冬藏,只是一直在看。
日升月落,斗轉星移,山洞門前不知何時已經長滿了雜草。從草中伸出一隻手,胡亂撥開,鄒良慢慢走了出來,接著猛地倒在了地上。
他看到了一個長長的故事,漫長而無望。
那日,他不過是坐在牆頭睡覺,卻見到牆下跑來了一隻受傷的孤狼,傾盆大雨,合著它傷口裡的血水留下來。但它卻依然昂著頭,從未低下。
於是,他折了百年的道行,化成了一顆巨大的榕樹,為它遮風避雨。孤狼依靠在樹下,餓了以果子果腹,渴了便咬開樹皮吮吸汁液。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孤狼仍舊是離開了。
它不甘心如此。
然後,它死在了荒山上,被獵戶開膛破肚。
再後來,等他耗完了百年的時間去尋找,那孤狼已經變成了一個劍客。他的人就如同一把劍,長虹貫日。於是他就想啊,這輩子,就離這狼近一些吧。
於是,他又折損了百年,變成了孤狼手裡的一把劍,一把所向披靡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