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那纖瘦的身軀幼貓一般柔弱而無助的細細顫抖著,沒過一會兒,胸口處便傳來一陣被濡溼的溫熱。
等到楊海開車回到凌府時,柳陌紅已經在凌霄城懷中沉沉睡去,凌霄城抱他上了床榻,替他捻好被角,輕輕吻去他臉上猶未乾的淚痕,這才一手摟住他,一手拿起案上的公文,靠在床頭看起來。
雨勢稍小,周公裡的生意便又開門營業起來,一簷簷蒙了塵的大紅燈籠,被雨色洗刷出別樣的誘惑來。
蘇硯替葉恕明斟了茶,笑道:“今天怎麼這麼開心?”
葉恕明笑意更濃,手中是一包包好了的白細粉末:“你知道昨兒杜老爺叫我去商量什麼事兒嗎?”
“難不成他想到對付將軍的好法子了?”
“現在暫時還動不了凌霄城,不過……若是換成柳陌紅,那可就好辦多了。”葉恕明意有所指地看著手中的藥包:“柳陌紅再怎麼說也不過是一個戲子而已,如果凌霄城為了他而和西北一帶的軍閥對上,怕是會開戰吧?這一開戰,他可就無暇顧及那麼多了。”
蘇硯的心突地一跳,霎時明白了過來:“你、你們要給柳陌紅下藥?”
“西北軍閥的頭子個是好色好酒的無賴,近日一段時間剛好在上海。”葉恕明冷笑著,“據說他看上柳陌紅很久了,礙在洪蓮的面子上一直沒好意思下手。如今到嘴的肥肉,倒是白白便宜這死胖子了。”
“大少爺!大少爺!”
蘇硯正欲開口說些什麼,門口卻突兀的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老爺快不行了,說是讓您立刻回家一趟,他有事要交代。”
柳陌紅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四更,隔著床帳朦朦朧朧地看見從窗欞上透過來的冷藍天光,雨雖小了,卻仍在瀝瀝地下著,一片寂寂安然。
他被圈在一個溫暖的懷中,他剛一動,那人便醒了,攬著他的腰問道:“天還早,再睡一會兒?”
“……不了。”他想起那蓋了厚厚的棉被仍然形銷骨毀的婦人,低低開口道:“我從沒想過能再見到她,就算再見,也從沒想過她竟然……竟然已經病得這麼嚴重……”
他語氣有些哽咽,凌霄城抬手順著他的背,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我總以為我已經記不起來了……”柳陌紅苦苦一笑,“但見過了她,我發覺我居然還記得,或者說我從未我忘記過,只是一直不願意想起來而已……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沒有爹,我住在一個黑黑的屋子裡,娘不許我告訴別人她是我娘,深夜的時候,她又會抱著我哭,跟我說對不起,還跟我說,她要把我養大,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去找我爹了……”
柳陌紅頓了頓,又接著道:“後來終於有一天,娘對我說,可以帶我去找我爹了,我爹會娶她……她還給我買了新衣服,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可是後來她帶我去了一個院子裡,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小孩子在練功唱戲。她和班主說了什麼,班主就拉著我嘆氣,我當時很害怕,我拉著孃的衣角,她轉身走出門去,想要拉開我,後來又笑著對我說,她是去給我買糖葫蘆,讓我閉著眼睛往回走一百步,她就帶著冰糖葫蘆回來接我……”
——他信了。
——他不敢不信。他怕自己若是不信,她便會硬生生地將他丟下。
六歲的孩童孤獨地站在雪地裡,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回走,嘴裡小聲數著數,滿懷希望與無望地等著他的母親和糖葫蘆。
他每次數到九十九,停一停,沒有聽見娘叫自己柳兒的聲音,便轉個彎,繼續從一開始數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忘記了自己數了多少個九十九,被凍得冰涼的小小身軀撞上了牆,疼得他睜開眼睛。
院子裡空無一人。
洪蓮站得遠遠的,憐憫而悲哀地對他說:“跟我進來吧。”
他低頭看見自己滾燙的淚水融化進雪地裡,慢慢地走進了外堂的門。
風雪之中佇立著的關公像默然不語。
“好了,別哭了。”凌霄城心疼的用指腹替他擦去淚水:“乖,別哭了。”
“霄城……”柳陌紅忍不住緊緊的將自己裹在那懷抱源源不斷的溫暖中。
那一聲“霄城”喚得凌霄城的心酸痠軟軟地疼起來。
“別哭了,”凌霄城柔聲安慰著,伸手拭著他不斷滾落的晶瑩淚珠,“她也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柳陌紅細細哽咽著,“可是我還是很難受……”
“乖,別傷心了,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娘,哪有娘不愛自己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