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不出來,他的話語如今握在亮一郎的手中。
「如果我沒那麼固執,而是在你提出辭職請求時馬上讓你回家,說不定就不會讓你放母親一個人去世了。」
後悔之情滿溢。
「抱歉。」
他用力握著對方的手指,就這樣把額頭貼上榻榻米。
「請你……請你原諒我。」
亮一郎顫抖著,嘶絞出聲音。
「原諒我。」
他感到有人在撫摸他的頭,輕而溫柔地撫摸著,有種宛如回到孩提時代的感覺。他抬起頭,德馬用雙手按住亮一郎的眼角。小時候的他尋找母親卻遍尋不著,因而哭泣時,德馬一定會按住亮一郎的眼角,試圖止住他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才沒哭呢。」
說話的同時,眼淚一滴滴落下,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我……」
即使閉上眼睛,淚水還是流了下來。感到對方再度撫摸他的頭,他便確定對方已經原諒了自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腦中閃過某個想法。
亮一郎抱住德馬的大腿哭了,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哭著。亮一郎覺得,到如今終於可以為死去的家人哭一場了。
他在並排鋪好的被窩上用雙手撐著下巴說話,德馬在榻榻米上寫字。問德馬為什麼不用鉛筆,德馬的手指便在油燈的微光中戛然而止。他想起是因為自己情緒激動,把筆丟進了池子裡。雖然應該買了一些備用的,不過德馬看似也沒把它們帶回來。
「我再給你買新的。」
他說了之後,感覺白皙的面容微微笑了一下。
黎明過去,葬禮的客人也回去了。即使周圍安靜下來,亮一郎也無法入睡,一再輾轉反側。月光之中,他以單手撐住下巴,半夢半醒地凝視著用團扇給自己搧風的男子。
「父親、母親,還有弟弟都死了。」
亮一郎輕聲說道,宛如自言自語。
「家也好人也好,都意外地脆弱啊……」
德馬沒有停下搧風的手,靜靜聽他說話。
「不知為何,好像我總是最後被留下來的那個。」
亮一郎看著沉默的男子。
「在你看得到的怪物當中,有沒有被它附身就會長命的呢?」
團扇停了下來。
「如果有那種怪物,你就把它抓起來,養著它,這樣至少可以讓你不要比我先死。」
亮一郎膝行靠近德馬,把頭放在他的大腿上。德馬用手指撥開亮一郎因汗溼而貼在額上的劉海。
「別比我先死。」
亮一郎重複說道,並閉上眼睛,保持這樣,不知不覺便沉入夢鄉。
醒來一看,自己宛如與德馬疊在一起似地睡著了。即使躺的姿勢亂七八糟,德馬依舊用雙手把亮一郎的頭輕輕抱在懷中。
他開心得大清早就哭了一陣子,然後在心中重複了無數次「心愛的人……我心愛的人……」
雙親與弟弟做完頭七的隔天,叔父告訴亮一郎有話要談。吃過午餐後,他在起居室與叔父隔著矮桌相對而坐。叔父的二女兒——七歲的律子剛剛還在院子裡玩球,但叔父給德馬一些錢,要他買糖給律子吃,讓他們到外頭去了。
「葬禮什麼的雖然吵嚷,不過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叔父感慨良深地說,亮一郎深深低下頭:
「真的受叔父多方照顧了。」
叔父用手指捻著下巴的山羊鬍說:哪裡哪裡……
「話說大學那邊怎樣了?」
「老樣子,只是用顯微鏡看著花花草草罷了。」
叔父吞吞吐吐地說:「做學問嘛,不就是這樣子嗎」。
「話說,我想跟你談談佐竹家的財產……」
他之前就想過,對方大概就是要跟他談這方面的事情。
「其實,剩下的錢也算不上什麼財產了,欠債還比較多。最近幾年,酒屋的生意不好,哥哥便試圖設法,想新開一間日用品店,於是向人借錢蓋店面,沒想到快要蓋好的時候就失火了。」
他第一次聽說家裡生意不好,嚇了一跳。亮一郎雖然從進大學起就支領薪水,卻因為當的是助教,金額沒那麼高。他租下大房子,僱用婆婆照顧身邊瑣事,付德馬薪水,還得買必須的書籍,根本就不夠用,不夠的部分他便毫無顧忌地伸手向老家拿。父親什麼都不說,總是為他準備好需要的金錢。
「釀酒廠雖然還留著,造酒屋『佐竹』卻無法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