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不曾有過更改,姜白靠在天牢的牆壁上,反覆思索著自己多年來的所作所為,唯有懦弱無能可用作評說自己往年所為。
他聽著牢外傳來的腳步聲,這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不是老獄卒能夠發出的。腳步聲漸近,隨後又響起紛亂的腳步聲,似是追隨著那第一個進來的人而來。
終於要死了麼?
姜白撐著牆壁,露出一絲無力的苦笑,縱然他曾想過就此死了,卻總舍不下。
舍不下的太多,唯有苟延殘喘地活在楚國的天牢之中。
所以如今的齊王姜白,也一樣不想死。但是他的性命早輪不到他來做主,他的咽喉已被人緊緊的攥在手中。
站在牢門外的青年劍眉星目,身穿純黑的袍,胸口繡著麒麟紋,手中緊緊握著一柄厚重的大刀,甚是英武。只是目光渙散,雖身在牢門前,那目光卻是飄飄蕩蕩的,竟似不在此處一般。
青年開口問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姜白偏頭看了看身後追過來的獄卒侍從們,低聲念出了青年的名字:“楚政?”
“不錯!”青年爽朗一笑:“可知我來所為何事?”
姜白冷笑一聲:“殺我。”
楚政問:“可知道為何?”
姜白看著他,露出很輕鬆的笑容來,這個問題不必回答便知道答案,無非是無用了。留住他不過是想要挾齊國,如今殺了他則是因再無用途了。
獄卒側身推開牢門,將牢中腐朽的氣味和潮溼的空氣一同釋放出來。楚政邁步進入這間他從未踏足過的天牢,環視一番後,最終駐足在姜白對面,皺著眉頭凝視眼前的人,這是昭樂的父王,是他心中的那個人的父王。
姜白站在楚政面前,神色並不似笑容那般輕鬆,微微顫抖的指尖也出賣了他的情緒。
楚政嘆了口氣:“你不如昭樂。”
姜白無奈地笑笑:“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了。”
楚政有些好奇,笑道:“還有誰說過?”
“他。”姜白抬起手指指牢門外的老獄卒,自嘲地笑道:“他說我不如昭樂,但昭樂還是和我一樣是個軟蛋。如今你要殺我,想來也是因為我兒不濟事,你再留我也沒什麼正經用處了。”
“軟蛋?”楚政像是不懂這個詞的含義一樣,一遍遍地重複著。
電光火石間,楚政的刀尖一轉,直直穿透老獄卒的身體:“小小獄卒也敢妄談國事?”他趁著老獄卒未死,蹲在他身邊,眯著眼睛靠近他的耳朵,聲音壓得很低:“要怪只能怪你說的是昭樂,是我的昭樂弟弟,你們未來的王后!”大概是很滿意老獄卒驚詫的神情,楚政笑著將刀又刺入了幾分,結束了老獄卒的生命。
剛剛追過來的獄卒侍從都愣在原地,張大眼睛驚愕地看著站在監牢中楚政,嚇得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楚政見他們屏息凝神的樣子很想發笑,擺擺手:“都下去吧。”
侍從們還想說什麼,卻因懼怕陛下手中的刀,均隨著獄卒一同退下。
望著遠去的獄卒和侍從,姜白輕聲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楚政歪著頭看他,忽然笑道:“其實你也不傻。”
姜白長舒一口氣,心說我什麼時候說我傻了?
楚政將刀放到一旁,盤腿坐到了鋪著乾草的地上,他衝姜白做了個請的手勢,邀他也一同坐下。待姜白坐下後,楚政傾身過去捧住姜白的臉,嚇得姜白臉色煞白,不明所以。半晌後,楚政放開他,苦笑道:“你一點也不像他。”
這下姜白算是明白了,冷冷地看了楚政一眼:“我實在沒想到堂堂楚王竟是個好男色的。”
“嘿,這有什麼想不到的?”楚政大大咧咧地往後一仰,伸出胳膊撐住身體。“趙靈宮不也好男色?只是我好的是你兒子,他好的是你們的太子太保。”
“魏慈明?”姜白想起那年見到的魏慈明,十八歲的魏慈明,眉眼如描似畫,美豔的不可方物。如今,不知是副什麼樣子了……
那一日的楚國天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楚王和齊王又談論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侍從們只知道那一日陛下出來時站在門口用刀指著牢中的齊王說:“我不殺你,你也不許死!記住我們的約定。”當晚,陛下命人將齊王帶往宮中一處小偏殿,後來聽人說起,正是昔日關押長安君那一處。
那一日李斯在楚政寢宮外聽了一夜的歌,那是楚政醉酒後唱起的歌,齊地歌頌昭樂太子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