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上了那曲《鶴沖天》,原本是盼著有慧眼的考官看到後受此警醒,卻沒想到因此換來個訓誡。此時他便已經心灰意冷,因程毅中舉,他又一向敬佩程毅直爽的性子,才與諸人約了去賞花,心中卻是打算著不幾日後便要返回老家從此耕讀不問世事的。
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年雖未引起他的全部好感,卻也讓他燃起了一線希望。他反覆咀嚼著“一語驚醒夢中人”這話的含義,那少年顯然是有意而來的,難道他也與我一般已經看透這掩蓋在太平盛世下愈來愈腐朽的朝廷嗎?難道他也有意要改變這積貧積弱的國家嗎?楊衡心裡反覆揣摩著承啟的身份。難道是哪位執政相公的子侄?還是說他會是我的知音?抱著這種期待與好奇,楊衡依約來到了大相國寺。
與迎客沙彌報上李信李公子的名號,沙彌點點頭,引著他一直往相國寺的後院走去。這後院乃是僧人們修行之所在,外人輕易不得進入的。楊衡跟著沙彌越往裡走越吃驚,李信的身份愈來愈撲朔迷離,難不成自己當真遇到的是個世外高人?揣著這種想法,他的腳步最終停在一座紅牆小院前。
沙彌行了一禮:“楊施主自去便是,小僧告退。”
楊衡膽大,心想既來之則安之,也不管那諸多疑團,抬腳便往裡走。剛拐過月亮門,便看到那名自稱李信的少年正袖著手站在廊下,笑意盈盈的望著他,賞花時所見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此時也站在他的身後,倆人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承啟拊掌笑道:“楊兄真乃信人。”他一面說,他身後的那個男人一面走上前來,比了請的手勢。
楊衡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答道:“此番前來,還盼賜教。”眼睛卻看向王淳,他為了說話方便不肯帶書童前來,對方卻還有個外人在這裡。
承啟看出他的疑慮,笑著搖搖頭:“不妨事,這個人是趕也趕不走的。”又道:“他叫王淳,一直跟著我,楊兄不必顧忌。”
楊衡抬抬手:“王兄。”
王淳還了一禮,卻沒說一句話。
三人見過禮,楊衡便隨著承啟進了內堂分賓主坐下,王淳幫二人倒好茶水便站在承啟身後。楊衡心裡暗暗詫異,看著這個男人的身形做派分明是個有武功的,卻為何會做這端茶倒水的差役?而這名叫李信的公子既然能在這相國寺內院弄到這麼一座院子,身份想必非富即貴,卻為何連個書童都沒有?而且兩人舉止形容雖好似主僕,但尊卑的感覺卻不那麼明顯,這二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承啟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笑道:“那一日楊兄發議論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卻不知在楊兄心目中,有用的都是什麼人?”
楊衡再未想到他會如此連寒暄都沒有便直奔主題,心知對方是打定主意要問出個究竟。定了定神,答道:“我那日所言的‘書生’,指的是那群只會歌功頌德、死記硬背聖人教誨,全無半點見解的腐儒,真正的人才自不在此列。”
還以為他會有什麼新鮮的見解,卻也不過如此。承啟心裡想著,臉上微微一笑,追問道:“楊兄說真正的人才,那麼以楊兄高見,何為真正的人才?”
這個問題卻難答了,楊衡沉默了一會,道:“治國安邦,根子只在一個字上。”
“哪個字?”
“錢。”
承啟詫異的看著他,他倒不是驚訝這個答案,實在是因為以建寧朝士大夫言義不言利的風氣,讀書人這個階層是不屑於談錢的。諸如“孔方兄”、“銅臭”種種詞彙也都是他們用來顯示人品清高而發明的。楊衡身為一個讀書人,即使見識高別人一籌,錢這個字能從他嘴裡說出來實在是太不可思義了,承啟不由覺得十分有趣。
“我二十二歲學有所成,然後遊歷天下至今已有六年。南方富庶,百姓生活就好一點,北方多災禍、戰亂,百姓生活就貧苦。這些年雖可稱得上太平,但地方上戰亂不斷,我朝軍隊雖多,平定地方戰亂卻往往要耗費半年乃至一年,軍隊疲於征戰顧首不顧尾,國庫空耗。自建寧十年至今,雖號稱未加賦稅,但地方官員為了政績,徭役只增不減,百姓苦不堪言。歸根究底還是一個錢字。”
承啟默然,楊衡說的這些事他在理政時已有所覺,只是如此清晰的從一個外人口中聽到,還是讓他有些不能接受。
楊衡沒有理會他的沉默,以手指蘸了些茶水,在紅木桌上略略勾畫,勾出一副建寧朝的版圖,指著北方道:“現下北有夏、丹兩國日益強大,對我朝虎視眈眈,聽聞丹國新繼位的儲君是人中龍鳳,更兼有名臣耶律尹輔佐,改革朝政銳意圖新,其狼子野心不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