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麵人駱身形乾瘦,穿一身發白舊衣,邊角都起了毛邊,不過漿洗得十分乾淨,此時挑著攤子,依舊走得又快又穩,不多時就離開了芄蘭與宋笙笙的視線,走到了堯城驛站所在的那條小街上,熟門熟路地推門招呼道:“小兄弟,可否幫我送封信到平江去?”
關於麵人駱這封信的種種因由,與他隔了幾條街的芄蘭同宋笙笙自然不會知曉。眼看將及正午,日頭也烈了起來,兩人也就暫且中止了此次遊覽,調頭回鍾家去了。
他們依舊從側門入,穿過花園時聽到不遠處傳來女眷的說話聲,時不時笑作一團,驚得梢頭停駐的花翎雀兒都飛走了。宋笙笙悄悄躲在花叢後窺探了一眼,這才壓低了聲音對芄蘭笑道:“是老爺的姨娘們,正圍著少爺說話呢。”
鍾氏近幾代一直男丁稀薄,現當家的鍾老爺鐘濟原本有兄弟三人,可幾十年前一場疫病,最終只有他逃過一劫。成家之後為求子孫昌盛納妾數人,女兒得了不少,兒子卻始終只有鍾譽鍾賞兩個,故十分寶貴。常年呆在深宅裡的姬妾們求的無非就是夫君死後還能有個依靠,鍾譽此趟出行離家近三月,人還沒到訊息就早傳了回來,前腳才在父母那裡問了安,回頭就被這群鶯鶯燕燕堵在了花園裡噓寒問暖。
“益之這趟走了快三個月,大熱天的,人也足足瘦了一圈呢,回頭可得叫廚子給你好好補補。”
“美之在京城可還好吧?他又不許我們再多遣些下人過去侍候著,現尋來的人,哪有自小養在咱們家裡的貼心?”
“城北王家的二女兒前天跟她娘過來拜訪了一次,我瞧那丫頭模樣水靈,雖然家世及不上咱們,納作妾室也是好的。”
也不知這番拷問已經進行了多久,鍾譽雖然還能心平氣和地一一答著,面上強撐出的笑意早已搖搖欲墜。宋笙笙笑得要打跌,一下碰上面前花樹,結果立刻被眼尖的鐘譽看見了,揚聲笑道:“笙笙,不要捉迷藏了,快帶青莞過來和姨娘們問好。”
宋笙笙吐了吐舌,還是老實拽了芄蘭走過去,向眾人見禮:“少爺,孫姨娘,錢姨娘,魏姨娘……”叫到最後一名年輕婦人時,忽地停住了嘴,求助似地望向鍾譽:“少爺,這位夫人是?”
“這是柳姨娘。”一旁的孫氏接話道,伸手將宋笙笙招到眼前,一面打量她一面說,“前個月才進門的,你隨益之出門那麼久,當然不曉得——哎,難怪人家都說小孩子一月一個樣,你們瞧,三個月沒見這丫頭,倒又長高了不少呢!”
“可不是,”魏氏順勢瞧了幾眼宋笙笙,忽然掩口笑道,“模樣也比剛來時候標緻多了。再過個三五年呀,”她同身側諸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曖昧顏色,“可要同這位柳妹妹學一學,好讓少爺也能整天離不了她呢!”
這番話含沙射影,那柳氏倒也不著惱,只是微微一笑,大有些懶於分辨的樣子。只是目光觸及芄蘭,倒一時怔住了,雙目緊盯著他看了半晌,其餘人自然覺出了異常,紛紛打趣:“喲,妹妹看見俊俏哥兒,就連魂都尋不著了麼?”
柳氏頓時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低聲解釋只是覺得有幾分面熟,大約是像哪個故人。又問鍾譽這可是他結交的友人,才聽得鍾譽說:“青莞說是友人也不為過。只是暫且屈就做我的侍讀,從今日起也會住在府裡,還請各位姨娘們高抬貴手,不要嚇跑了他。”
說完還不忘動作誇張地一揖,惹得一群人又笑鬧起來。芄蘭半垂著頭,餘光瞥見那柳氏雖也是以繡帕掩口,隨眾人笑著的模樣,可視線始終若有若無地向自己臉上投來,七分探究,三分驚疑。
他不動聲色地在衣袖中握緊了拳,只覺得心底的不安感逐漸加深。
章十七。 誰共嬋娟
柳姨娘那次的異樣舉動讓芄蘭警覺了兩日,隨後也就不了了之。他雖從旁人的閒言碎語裡聽聞這柳如意的確曾是虞城裡的歌妓,可自己如今身份換過幾次,即使旁人試圖打探,恐怕也難以將範青莞同當年芄蘭聯絡去一處。
八月裡秋老虎依舊肆虐,一直到了中秋的前幾日才逐漸露出些秋日的涼爽來。八月十五那晚鐘家家宴,鍾譽特意放了宋笙笙的假,讓她與芄蘭去江邊賞月放燈。
因為是閤家團圓的日子,起初堯城街上的人並不多,走得久了才有行人三五成群的從家中出來,一同去江邊放水燈。
“話說,堯城裡都沒有人做兔兒爺呢。”宋笙笙手裡捧了個月餅還一路東張西望著,末了才扁著嘴說,“當時桂馨姐姐就捏了一個,說是要留在中秋供奉起來的,可惜我走的時候還差了衣服沒完成,也不知最後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