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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切都不曾開始,便已成了一場荒唐的笑話。
他原以為已經心如死灰,卻在山中漸漸的為何林痴迷,簡直如夢一般。
何林那麼的……與人不同,彷佛一塊粗陋尖銳的頑石,卻又彷佛野性未馴的小獸,不經意間露出的脆弱無助,讓他不由自主的便生出憐愛來。一點一滴,一絲一毫,猶如泉水自石縫中慢慢的滲了出來,不知覺中,已成溪,已成河,涓涓流淌,難以阻隔。
他心中滿是憐惜和愛意,與何林歡好那夜,也捨不得教何林吃一點苦頭,便甘願雌伏。
這是他這一生頭一次,那時他曾想,也沒甚麼,誰上誰下,有甚麼要緊。
他心中喜愛何林,願意見著何林為他歡喜動情,所以並不在意這些。
那時他以為何林心裡也是有些喜愛他的,便不是多麼深的情意,但也算是有些的。他想,便是日後這人變了心,也沒甚麼要緊。到底是少年人,日後若是娶妻生子,也是常理,他並不會覺著奇怪。他這一生,也經過了許多事情,早就知道這世間得一人白首與共的事,怕是隻在夢中才有。
他不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日後怎樣,只要這人快活便好。
卻不想一切竟是這樣的出人意料。
這樣的羞辱,猶如在他臉上重重的摑了一掌一般。
一路同行之時,沈夢每每都要拿這句話刺他,說:“你心中愛極了何林,卻不知何林便是我,我便是何林麼?”
又強與他歡好,口裡說道:“你為了何林,怎樣不肯?如今做這樣子,又給誰看?”
許許多多,諸如此類,令他憎恨不已。
他與沈夢之間的恩怨太過糾纏,牽扯不斷,誰是誰非,他已難說清。他知道以沈夢的性子,是最不肯罷休的,遲遲不肯殺他,或許是恨他至深,反而不肯輕易的取他性命,所以要他受盡羞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出關的這一路,他曾有許多機會,卻幾番猶豫,都不曾動手。恨意仍在,卻不知為何臨到動手之際,卻都這樣遲疑。他有時想過,或許他對沈夢,雖然憎惡,卻仍有愧疚,因此遲遲不能下手,弄成今日裡這樣一個僵局。他與沈夢都陷在這死局之中,痛苦非常,不能脫身。
若是無人來揭破此局,只怕他與沈夢,終究還是要以死相見的。
藉著慶王之手,在京中詐死,原本便是最好的破局。
從此他與沈夢兩不相干,各自天涯,恩怨相泯,豈不是最好?
可惜沈夢從來都是沈夢。那麼的執拗,從來都不肯罷休,到底還是猜出了他的脫身之計,哄騙了曹真,定要與他以死相見。
曹真生性軟弱,說甚麼奄奄一息,說甚麼時日無多,不過是沈夢哄騙於人的雕蟲小技罷了。
何燕常微微的冷笑,想起當初救起何林之時,那人不也是奄奄一息,氣若游絲?他心口針刺一般的疼著,想起何林,竟然有些怨恨沈夢,恨這人果然好手段,竟設了這樣一個毒計耍弄於他。
他在屋中靜坐了許久,想起他身邊得而復失的那把雄刀,便找了出來,他的手指慢慢的撫過微涼的刀身,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古怪的念頭。他之所以會再次聽到沈夢的訊息,或許便是因了這把刀又被人送回到他身邊的緣故。
他忍不住想,若是能將此刀扔掉,是不是便能從此斬斷與沈夢之間的那些牽扯?
他不想猶如負氣的少年一般,做出獨自一人躲在屋裡將刀折斷的蠢事來,因此他將刀系在腰身,披了件衣袍就走了出去。在院子裡打水的小童見他出門,便連忙跑了過來替他開啟院門,又問他去哪裡,幾時回來,可要稟告師父,可要人引路。何燕常見他語聲清脆,條理分明,絲毫不亂,便笑了笑,煩躁的心緒終於略略平靜,說道:“我隨便出去走走,不必跟來,太陽落山前便仍回來了。你告訴曹真也無妨。”
小童便恭送他出了院門,仍舊回去將門閂上了。
何燕常走上山去,山風輕柔,帶些涼意,猶如薄紗一般拂過。他在這山裡住了數月,已將整座山踏得爛熟。他走去半山處,沿著那一丈餘寬的山路走了許久,終於走到山風極凌厲的一處,曉得這裡陡峭險峻,便將刀從腰間解下,傾盡全力將其折斷,然後扔下崖去。
斷刀猶如折翅的飛鳥一般直直的跌落了下去。果然是把好刀,從高高的山崖上墜落,直墜谷底,金石相擊的聲音清脆震動,傳至極遠,滿山遍谷之中,只怕都聽得極為清楚。
何燕常輕呼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