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他與沈夢定下生死之約時,便想,再不必相見便好了。
走入慶王府時,他也只求此生無論生死,都與沈夢再無半點干係。
曹真這一次去而復返,氣喘吁吁的破門而入,彷佛有甚麼十萬火急的事要同他說。可跪在他的面前時,卻又驚慌不安的不敢開口,那時他便曉得這人所說的話,必然與沈夢脫不了干係。
他絲毫也不想聽。
沈夢是生是死,是好是壞,與他半點干係也無。他不想對曹真發甚麼脾氣,便只是預先警告道,若是無干之事,便休要再提。他的話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可曹真還是不聽,偏偏就是要同他說。
曹真說,他要死了。
曹真的聲音極大,極高,猛地響起,猶如洪鐘一般,震得他耳膜發痛。可起初的那一刻,他並沒有聽真。他只覺得恍惚,彷佛久睡方醒,還有些糊塗似的。好像曹真是說了甚麼,可慢慢的,過了好一陣兒,他才終於明白過來。
曹真是說,沈夢要死了。
那時他心中突然大怒,想,你同我說這個做甚麼!他死或不死,與我何干?
難道非要他當真死了,才能得一日的清淨不成?
他只覺得可笑之極,可惱之極,可還是忍住了,沒有對曹真發怒。
後來曹真說些甚麼,又央求了他些甚麼,他狂怒之際如何做答,如何將曹真趕了出去的,雖仍有些印象,卻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怔怔的坐在桌邊,想要把方才之事都盡數忘卻,可到頭來卻只覺得耳畔嗡嗡的作響,整個人都猶如在夢裡一般,周圍彷佛隔著一層極厚的水壁,讓他聽不真切,他的胸口只是發悶,悶得幾乎不能呼吸。
他心中漸漸惶恐焦躁,不知究竟是怎麼了。
他想要靜上一靜,想要將沈夢之事徹底拋去身外,只是越要如此,便越是不能。他想起沈夢在山林之中如何的對他下毒,想起香雪山莊中那些暗無天日的囚禁,想起黃諶轉身衝他一笑,想起何林在他耳邊那些彷佛笨拙的甜言蜜語,想起火中那人瘋癲一般的囈語,想起溪水邊那場無情又冰冷的歡愛,所有的這些猶如走馬燈一般,飛快的在他腦中轉過,一幕接著一幕,讓他幾乎眩暈。
他不明白,他也不知道究竟為了甚麼竟會這樣。
他至今還記得與羅鐵生分別的那個暑天。當年羅鐵生與他恩斷情絕,一劍插入他心口,幾乎要了他的性命。那時他一路倉惶的離開,心口的傷處痛得幾乎無法言說。他原以為他會死在半道上,最後卻還是死裡逃生,僥倖的活了下來。
那種心痛的滋味,雖因時日漸久而淡卻了,可他終究還是記得的。
他只是不明白。
他其實並沒有多麼的在意沈夢。他當初或許是有那麼一些為沈夢心動的,可便是沈夢當真叛教,當要取他性命,他也絲毫不覺著意外。
他只是不知,究竟是從何時而起?或是從沈夢殺了黃諶那一刻起,又或是從知曉何林便是沈夢的那一刻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心中存著一團怒火,起初他還不曾察覺,後來卻被那怒火慢慢燒灼,燒得他心口發痛,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梁間燕》九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經與沈夢一刀兩斷,再無半點瓜葛了。可為甚麼再次聽到曹真提起此人後,他還是會如此的憤怒,憤怒得胸口生疼,幾乎無法遏制。
憤怒,痛苦,羞辱,不解,驚慌,還有痛恨,所有的這些都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令他焦灼,令他煩躁。
他原本可以殺掉沈夢的。即便是身上帶著傷,又為沈夢所暗算,可他仍有許多的機會。可他卻沒有。
他也有許多機會自沈夢身邊逃去。沈夢中箭之後,兩人奔逃之中無意失散,他原本也可以趁機離去,又或者是索性將沈夢殺掉,以免去其後諸多的麻煩。
可他卻遲遲不曾動手。
沈夢句句話裡都是嘲諷,說他心裡愛極了何林,如何捨得動手。那句話彷佛狠狠的一掌,無情的摑在了他的臉上。
可他竟然連一絲一毫也辯駁不得。
他的確極喜歡何林。即便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羞辱和憎惡。可他那時,當真是愛極了何林。甚至是寵溺縱容著何林的一般。雖然明知何林醜陋,暴躁,倔強,又不諳世事,可他還是忍不住心生憐惜,甚至願意為了這個人而雌伏。
他想護著何林,想與何林攜手共掌聖教,又或者是一同浪跡天涯,四海為家,想為了何林做許多他此生都不曾做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