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掩鼻竊笑,又要退下去張羅,白雁行嫌煩,已經撈起筷子夾一大捧麵條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算了算了,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裴邵也不知他這吃的是早飯還是中飯,靜待他用完麵條,將湯碗也喝了個底朝天。白雁行拿了不知哪個美人的手絹擦擦嘴巴,伸開四肢躺在地上,打著嗝兒。裴邵道:“你叫我出來,就是看你吃麵的?”白雁行側身支起一臂,託著腦袋,笑嘻嘻道:“你說呢?”
裴邵痛心疾首道:“雁行,幾年不見,你如何變成這樣?若是你還在軍中當不至於……”白雁行輕聲接過話來:“不至於怎樣?”裴邵一時語噎,白雁行就抿唇笑道:“你我都知,陛下和齊王之間,不知何時生了若有還藏的芥蒂。我二哥戰功累累,靖邊有功,陛下卻多年冷淡,有功不賞。若是我此時還在軍中,你讓我二哥怎麼想?齊王府何以自處?”
裴邵這才明白,他幾年前藉口厭煩戰事,從軍中脫身,是不願意令齊王覺得是在分他的權勢,兄弟爭寵,生出芥蒂來。裴邵感嘆良久,心想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好兄弟。他想了又想,道:“那你也沒必要這樣花天酒地以至於自汙吧。反差太大,豈不令人生疑。”
白雁行仰面望著頭頂的輕紗帷帳,嘆氣道:“你不懂,這才是全福保身之道。我也沒想讓陛下相信人能一下子轉性,不過是略作個姿態罷了。”
裴邵只覺得氣悶,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乾,安慰道:“你多心了,你我都是在陛下眼皮底下長大的,陛下不是那樣的人。”
白雁行便呵呵而笑:“陛下的心思如今我是一點也不敢猜了。都說天家沒有父子兄弟,大約如是。就說徐州換防一事,朝野上下,軍內軍外都以為徐州將軍一職非齊王莫屬。陛下當年在江陵一戰失蹤三年,徐州賴我二哥才得以儲存實力,城內多是齊王的部屬,也只有齊王才能震得住徐州。誰料到最後竟然落在了你大哥的頭上。”
裴邵聽到這帶著酸味的埋怨,十分不安,正要開口說什麼,白雁行揮手道:“算了,我不是怪裴烈。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只要咱哥倆沒有那些彎彎繞就好了。”他說著就一咕嚕爬起來,拿了兩杯酒在手。裴邵接過一杯,與他對飲,會心一笑。
白雁行喝完之後,忽然不懷好意問道:“小邵,你娘要給你說媳婦,你為什麼推三阻四啊?你娘想讓我來打探你的口風,問你是不是看上誰家的閨女了?”
裴邵正在喝酒,立時噴出來,咳嗽得臉都紅成了柿餅,竭力否認道:“沒,沒,沒有……”
白雁行與他勾肩搭背,擠眼道:“你跟哥哥說,看上誰了,就是個金枝玉葉哥哥也給你撈來。”裴邵身子一僵,又大咳出聲。白雁行與他從小一塊長大,對他的反應一清二楚,頓時呆了呆,喃喃道:“不是吧,真看上了……”裴邵臉上血色瞬間退去,募地伸手捂住了他的鳥嘴,兩人雙目一對視,裴邵心虛地不由自主移開了目光。
室內的空氣幾近凝滯。裴邵的手緩緩垂了下來。白雁行大口喘氣,笑罵道:“你看哥哥喝酒喝糊塗了,你怎麼會看上那麼個小孩子……”他話沒說完,裴邵已經站起身來,一聲不吭疾步往室外走去,只留下一個寂寥的背影。
白雁行這一日回王府格外得早。王妃蘇氏正覺好奇,要開口問他怎麼收心了,卻反被他抬手從髮髻上取走一支玉簪用來搔頭皮。蘇氏哭笑不得,振袖欲走,白雁行半臥美人榻上,懶洋洋道:“雲兒別走,我有事求教你。”蘇氏停步,半疑半惑道:“什麼事?”白雁行道:“男女之事。”
蘇氏聞言臉漲了通紅,朝地上啐了一口。白雁行嬉皮笑臉起來,拉住她手腕,將她請到榻上坐好,就將今日之事告訴了她。他說得頗為隱晦,但蘇氏一聽就明白了:“請你去探口風的可是裴老夫人?她是要給裴二定親?”白雁行一愣,道:“夫人英明,這也猜得到。”蘇氏冷笑道:“有什麼猜不到。大成三十萬將士,裴烈獨領十萬。陛下偏愛裴氏,裴氏已是國朝第一大高門。徐州換將的旨意傳來,說媒的只怕踏破了裴家的門檻。老夫人這才是精乖呢,說是託你探口風,不過是藉機遞信給陛下。”
白雁行細思一番,果然如此。他從小和兄長隨軍征戰,男人不顧家,他們幾個小孩子都是在裴夫人趙婉膝下長大的。這位裴老夫人慧心弱質,真是閨閣中的垂範。當年海陵公裴秀一族被孟子攸血洗滿門,她懷著裴邵,拖著幾歲的裴烈,從荊州逃亡到臨溪,又從臨溪北上徐州,最後在邕京才算安頓下來。從西到東,從南到北,拉扯他們幾個孩子,從未見她叫過苦。白雁行因問道:“我怎麼去回老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