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銘韜就低眼看著他,眼神中滿是憤恨、輕屑,靜靜的,不做答,也讓楚耀南在那無可抗拒的目光中緩緩舉起雙手。那戒尺揮下,他猛地撤手,戒尺打空,大哥羞恨瞪大眼。
“哥,哥,輕一點點。”楚耀南深抿幾下唇,緩緩再抬起手。
眼看大哥手中戒尺打下,打在手心熱辣辣刺痛鑽心,他倒吸口涼氣,呻吟一聲,那戒尺再次揮下。
“啊!大哥,大哥,啊!”他喊著,刺痛的叫嚷求饒,眼淚滾滾而下,相形昔日養父氣急敗壞時的暴虐,這幾下手板委實不算什麼,倒是令他揪心的痛。
他躲閃,又在大哥沉穩陰冷的目光逼視下舉起手送過去,他咬牙,卻抑制不住淚水。
“春寶兒他爹,就饒過小弟吧,念他初犯。”
卓銘韜狠狠瞪著他罵:“若不是念他初犯,早就打斷腿!”
手心火辣辣蟄咬般痛楚難忍,大哥停住手問:“說,錯在哪裡?”
“下次不去賭棋了就是。”
又是兩下打在手心,他哎呦的慘叫,然後委屈含淚的目光惶然看向大哥。
若說不對,還要打。他求救般看嫂子,嫂子揉揉淚說:“你也是,怎麼不好,還教春寶兒說謊。”
真是該打了,大哥自然不肯放過,按他的手在桌案上,剁肉般狠狠打幾記,眼睜睜看那手心紅紫色,漸漸腫起如熊掌一般厚。小時候頑皮,費先生也只拿戒尺高舉輕落嚇唬他幾次,偶然急惱了,也是揍在屁股蛋上,肉厚,不曾領教戒尺在手心發威的威嚴。
“去,庭院裡跪著去,背書!就把《孟子。告子上》中的《魚我所欲也》背上一百遍,不背完不許起身!”卓銘韜拂袖而去,屋門推開,寒風捲了雪片撲入脖頸,激靈靈一陣寒顫。
門外,庭院內銀白一片是積雪,天下雪片扯絮般飄落,難道在這天寒地凍之夜跪去庭院裡背書?
大嫂揉揉眼,拿來兩個稻草蒲團扔去庭院裡,楚耀南賭氣地快步走去,嘎吱吱地踩得積雪做響。春寶兒抽抽噎噎地跪在蒲團上,手心裡高舉一塊兒硯臺,如學堂裡的小兒郎背不出書受罰的樣子,顫抖著牙關背誦著:“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闢也。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闢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闢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春寶兒邊背,邊哭,邊在寒風中咳嗽。那雙手裡捧著的冰涼的硯臺顫抖著,手才緩緩放下,又被父親在廊下一聲咳嗽震懾得高托起那方硯臺。
楚耀南只覺得那寒風透骨地從脖頸鑽去脊柱,寒透整顆心。簡直是無妄之災。
嫂子將一方硯臺託來遞給他,遞個眼色示意他不可造次,暫且忍了。
可這種羞辱令他難以臣服,他望著大哥,牙關打抖,他聽著小侄兒冰寒發顫抖聲音在解釋:“孟子說,魚是我喜歡吃的,熊掌也是我喜歡吃的,兩個只能選一個的話,就捨棄魚去選熊掌吃,因為熊掌更好吃;活著是我希望的,道義也是我追求的,兩個只能選一個,就放棄活命而選擇道義。我不想死,但是有比生命更想得到的東西時,絕不苟且偷生;我怕死,但是有比讓死更令我厭惡的東西時,去死就不可怕了……”
楚耀南憤然仰頭,狠狠瞪一眼廊下負手而立的大哥,嫂子卻拉過他的手,生生將冰涼的硯臺放在他手心說:“小弟,背吧,早背過,早了結,早回房去歇了。”
大哥轉身回房,他咬牙,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迂腐!”
慌得嫂子去捂他的嘴搖頭。
大嫂的手心柔軟溫熱,捫在他唇上令他再大的怨氣也壓下去,那雙乞求息事寧人的目光直直看著他。
冰冷的硯臺託在手心,高舉去頭上,還要小心裡面的墨汁灑一頭,狼狽的樣子,他咬咬牙,信口含糊地隨了春寶兒的聲音背誦著,時高時低,如唱戲一般,目光不屈地瞪向房裡,心裡暗罵自己,楚耀南,你糊塗油蒙了心,放下好日子不過,千里迢迢來投奔這麼個糊塗東西,窮酸秀才一個,又酸又臭,活得食不果腹當了褲子過活的窮酸一個,還之乎者也呢!
那窗紙上的燈影跳動,人影時近時遠,凍得手腳麻木,腿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