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入冬的夜晚,下黑得早。酉時剛過,樓宇飛簷就一點一點模糊起來,蘇子魚在大殿裡低低密密吟誦出的唱經中,於走廊上徘徊轉悠。眼睛,始終注視著敞庭盡頭的廟門。
他有些煩亂,雖然知道不該在即將行功療傷之時如此氣浮心躁。
五日前,和司馬蘭廷在禪室內約下療傷之事,那人只有一個要求,希望療傷行功的地方定在齊王府裡。
蘇子魚拒絕了,他猜想這是司馬蘭廷藉口要他搬回去,他無法容忍自己表現出更多的妥協。
可一向對蘇子魚百般容讓的司馬蘭廷在此事上卻異乎尋常的堅持,蘇子魚並沒有用慧寧多年不出禪寺或者白馬寺更安全更有保障作為理由,他只說:“如此,便不勞煩齊王了。”
這麼一句話讓堅持己見的司馬蘭廷沉默半晌,深邃的眼睛不再映現出璀璨的光芒,那幽暗的眼光靜靜的注視著表面無動於衷的蘇子魚:“希望你不會後悔。”
蘇子魚當時對這句話嗤之以鼻,但現在卻因為這句話心神不寧。
他想到司馬蘭廷從來不會做毫無理由的事,他不像自己任心任性,放肆而為。他提出那樣的要求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和顧慮,可自己因為賭氣卻沒有追問他原由。
應該,出不了什麼事吧?
那樣的人……
天終於黑盡了,只有高高懸掛的燈籠透出一抹抹昏紅的亮色。司馬蘭廷跨過門檻的時候,大殿上剛做完晚課,白馬寺的沙彌魚貫而出,正透過走廊和敞庭分往各個院落殿宇。有這麼多人阻擋著,蘇子魚的眼光還是分毫不差的落在那人身上,原先聽了無數遍梵咒心經也消除不去的急躁不安,突然就無影無蹤了。
司馬蘭廷換了尋常穿著的滾金錦袍,頭上只罩著普通沙冠,一色暗紫色的袍服似要扮成不顯山不露水的平凡模樣,但這一番波瀾不驚的打扮確實掩去了三分飛揚囂銳,卻掩飾不住與生俱來的貴胄菁英之氣。蘇子魚望著那白玉生輝的俊顏,心想著不知道在他臉上敷上一層灰泥是否會有用一點?
蘇小哥胡思亂想這陣兒,司馬蘭廷已經走到他跟前來,身上帶著濃郁的檀香氣息。蘇子魚皺了皺眉,這人身上原本有清清淡淡的一絲天然蘭香,今天是抽風了往身上燻這麼濃的味道幹嘛?鬧了這些天兩人之間冰封雪凍似的,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即使心裡覺得奇怪,卻沒有隻言片語問出來。
倒是司馬蘭廷顯得迫不及待,只盯了他一眼便開口催促:“前頭帶路。”
蘇子魚也不反駁,帶著他一前一後穿過長長的迴廊,繞過一個個大殿,直到視野裡出現了一座白色小塔,其貌不揚但瑩瑩生輝,美得靜謐卻彷彿擁有劃開夜色生生不息的力量。司馬蘭廷來過白馬寺多次,卻從來沒有注意過竟有這樣一座石塔,一座全夜耀石建造的石塔。
“這是夜耀石,可以幫助修行之人定心寧氣隔絕魔障,不受外邪侵蝕。當年從天竺來的摩伽跋陀羅大師就是在這裡涅磐坐化的。”在塔前,蘇子魚說完便有些後悔,搞得好像自己在做什麼解釋一樣,當下抿緊嘴巴鑽進塔裡。
塔壁泛著清瑩和潤的白光,根本不需要再點燭火。慧寧等在裡面,看見他倆進來卻不管蘇子魚只一味地注視著他身後的司馬蘭廷。
蘇小哥有些詫異,心道師伯這是怎麼了?不會突然動了色心吧……暗叫兩聲罪過,恭恭敬敬的等著慧寧示下。
慧寧的眼中閃動著萬般智慧,千種義理,誠摯清澈之光讓夜耀石也為之失色。司馬蘭廷升起一種什麼都無法隱瞞的透明感,他搶在慧寧出口前以跪拜為禮,近於哀求的懇切讓蘇子魚嚇了一跳:“請大師務必成全,和你我二人之力竭力救治。更請大師相信,司馬蘭廷必有萬全的把握。”
兩雙眼睛互不相讓的對視幾息,慧寧終於被司馬蘭廷表露出的決然撼動了,他笑呵呵的站起身扶起司馬蘭廷:“這是幹嘛,都是自己人何須如此大禮。”
蘇子魚瞪著眼睛立在一旁,感覺被這兩個人排斥在外了。
他們……應該有什麼瞞著自己吧?
三人盤膝而坐。
身後單掌抵著背心的是慧寧,身前和蘇子魚面對面,手心貼著膻中穴的是司馬蘭廷。
眼觀鼻、鼻觀心,凝神專志將雜念完全排除腦海後,蘇子魚道:“開始吧!”
一束陽和醇厚的真氣,緩緩注入他脊椎的督脈。與此同時,一股清涼綿長的真氣,也緩緩由衝脈上行於頭,下至於足,貫串全身,通受十二經脈之氣血。它們像引導百川歸海的引流,在蘇子魚的奇經八脈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