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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那天天氣不錯,嶽江遠從自己的病房裡搬了把椅子坐在樹下曬太陽。一群孩子就在附近踢球,攪得整個院子塵土飛揚的,陽光慷慨地把那些灰塵託到半空中,本不起眼的灰塵在光線下頓時化身金屑,飄飄蕩蕩落在那群孩子們的身上。正午時光,嶽江遠容易眼花,好像只要一個不留神,就能看見那些笑鬧嬉戲的孩子滿身都是金光。

他看見那個大夫腳步匆匆地趕往病房,還是揚起手打了聲招呼。看見嶽江遠悠閒地坐在那裡大夫也停了下來,點頭:“打過針了?”

偶爾又偶爾的,那個兼起主治醫師職責的年輕大夫,也會在午休時候過來陪嶽江遠說一會兒話,這時嶽江遠哪怕再累也會打起精神——畢竟這是他在這個陌生地方說漢語的唯一機會。

嶽江遠低頭看了眼手臂上的血點,然後牽一牽嘴角,也點頭,說的卻是全然不相干的:“你漢語說得太好,我都不習慣。”

大夫一怔,本來已經邁開得步伐又收了回來。他看了看錶,覺得時間還早,就笑,慢慢說:“我念醫學院的時候室友教的。太久沒說,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已經說得很好了。”嶽江遠是那種看到別人笑自己也能笑起來的人,他也微微一笑,看著大夫說,“那天你說漢語嚇了我一跳。對了,這裡的護士告訴我說你快要走了?”

“嗯,如果不是這次的意外,這幾天就要動身了,不過現在這麼多病患,還要再待一個月吧。”

“我也聽說你已經在這裡待了三年了,實在很了不起。”

那個大夫眨了眨眼睛,雖然最終又笑起來,那一瞬間的猶豫嶽江遠還是不小心看見了。只見他轉開目光,也去看那群玩耍的孩子,還是慢慢地說:“當初也沒想那麼多,各種巧合之下,也就來了。後來看這裡實在缺醫生,不知不覺就待滿三年。其實聯合國給的福利不錯,每年也陸續有短期的志願醫生過來,時間過得很快。”

“不管怎麼說,都是很有理想和熱情的工作。我沒想到你在這裡待了這麼久,真不容易。”

他忽然轉回頭,還是微笑:“很多事情到了最後,唯一的支援和安慰,不就是理想了嗎。”

“嗯……”

看見大夫深色的眼中的光芒,嶽江遠心思一轉,總覺得面前這個人不斷微笑,卻在同時不斷地更深地隱藏什麼。念及此他悚然一驚——不斷地微笑,又在笑容裡隱藏一切的人,到底是誰,他是在看別人,抑或是下意識地找一面鏡子。

他再度準備開口隨便說點什麼,以撥散心中油然而生的不快,一個奇怪的聲音打斷他;還來不及看清楚,一個人影先一步栽到嶽江遠的懷裡,驚天動地地哭起來。

嶽江遠看清是簡,倒嚇了一跳;她哭得實在太厲害,抽泣著說著破碎的話語,似乎隨時隨地都能暈過去,他怎麼也想不到還有人能有這樣一個哭法,但最初的驚訝詫異過去,他平靜地拍她的肩膀,並竭力聽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麼,但是,一切的一切,對止住簡此刻的淚水,毫無用處。

她哭得久了,卻還沒有絲毫停住的意思。嶽江遠的目光無意中瞥到已經自覺站在十幾步外的大夫的身上,繼而發覺不知幾時起,已經有一群人站得遠遠的,但目光無不投向他們。

他本就被簡哭得心煩意亂,這下更是尷尬起來,安慰的節奏一亂,繼而變得手忙腳亂起來。他手上的力道無意識地加重,終於引得簡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只這短短工夫,簡一雙眼睛腫得像桃子,手指神經質地緊緊扭住嶽江遠的襯衣,用力得每個指節都發紫。

嘴唇哆嗦了半天,她終於擠出一句:“你到哪裡去了……你到哪裡去了啊……”同樣的話語哽咽地重複了兩次,腳一軟,就往地上坐去。

嶽江遠忙架住她,但最後卻是陪她一起坐在了地上。他輕聲地說“好了好了,我就在這裡”;同時簡摟住他的脖子,哭聲埋在嶽江遠的頸項間,悶成這邊夜晚常能聽見的遠方天邊的夏雷,而滾燙的淚則順著襯衣領口緩緩下滑,又被高溫蒸發了。

說來也怪,當嶽江遠聽清楚簡在說什麼,即刻不慌了,但隱隱而來的是某種置身事外的荒謬感,他也用力去擁抱她,等她鎮定下來。也許是他擁抱的力量,也許是簡自己有了意識,十多分鐘後,她停止發抖,推開嶽江遠,低頭從包裡掏出面巾紙惡狠狠地擦了把臉,就不顧自己幾分鐘前還哭得天昏地暗,用啞了的聲音指責:“你知不知道找到這裡有多難?你怎麼能出事這麼多天一個電話也不打?大家都在找你,都在找你,又都希望只是虛驚一場沒有宣之於眾,我還以為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