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比克瑙新建了十座「絕育中心」大樓,採用傳統的克勞貝格法給婦女們絕育,每天的指標是至少達到三千例。可是醫生的人手不夠,我們便成了候補人員。
儘管內心抗拒,可我沒有立場去反對。此刻,忽然想起臨別時霍克爾無奈的表情,心頭不由地一動——
身不由己,卻還是得執行「任務」……在最初執行血令的時候,殺戮者的鐵石心腸是否也曾經一度柔軟過呢?
或許……等待救贖的不光只有犯人。
隔著口袋,我握緊那裡的兔腳,由衷地祈禱:但願這場黑色的夢魘……早點結束。
我比過去更加忙碌了。
每天除了保育員的工作,下午我要接替絕育中心的醫生繼續他們的工作。沒有完成三十例,是不允許走出手術室的。
最開始,有助理醫生在旁監視,我不敢造次,每每看著女犯們疼得死去活來,還是得硬著心腸把刺激液體注射進她們體內,可是之後,絕育物件多得連監視員都無暇旁顧了,我便動起了其它的心思。
其實,克勞貝格法並非萬無一失。通常情況下,只要不是感染得太嚴重,進行消炎,然後再做個輸卵管通液術,大多數女性還是能正常受孕的。
不過在集中營醫院,條件不允許,我只能想另外的辦法減輕她們的痛苦。
只要沒有人注意,我便會把準備好的注射液偷偷倒進洗槽裡,然後換上生理鹽水。這樣,子宮腔就不會發炎,女犯們也不會因此喪失正常的生理機能。
時間一長,可能也有人察覺我在其中所動的手腳。
贖罪節過後,在跟著助理醫生檢閱比克瑙青年女營時,有好幾個年輕的猶太姑娘朝我投來感恩的視線……這恐怕是陰冷的初冬,整個奧斯維辛中唯一能溫暖人心的東西吧。
十一月下旬,就在霍克爾許諾的歸期前夕,奧斯維辛下了一場大雪,氣溫驟降。
晚間點名的時候,單是比克瑙死亡營,一天就凍死了四百多名犯人,這讓副主任醫生想出了一個「別出心裁」的點子——他要做「凍傷試驗」。
所謂的「凍傷試驗」,極不人道。
納粹在焚屍爐附近挖了個沼坑,灌上水,等到水面結冰之後,再把犯人剝光了衣服丟進裡面,誰敢掙扎或動彈一下就會被看守開槍打死。
即使有些人能熬過幾個小時的冰寒活下來,身體組織也會嚴重地凍傷壞死,然後就等著被活活解剖——納粹軍醫們總是對這種事樂此不疲。
所幸我沒有資格親臨試驗現場,只是在主任醫生挑選「試驗物件」時,聽他們說笑著談論血腥的試驗過程,除了「惡魔」,我已經找不出其它的字眼來形容我眼前的白衣死神們。
「惡魔!」
正當我這麼想時,身旁傳來一記宛如附和的小聲嘀咕,我回過頭,看到一張義憤填膺的年輕面孔——他的編號為108,是我負責的一個男犯,胸前的紅三角代表他政治犯的身分。
「如果還想活得更加長久,就請管好您的嘴巴。」我低聲警告這個危險的犯人,把伙食盛在盤子裡遞給他。
成為保育員那麼久,我對此人的印象尤為深刻。
進入集中營醫院以來,他被切除了一個腎、半個胃、四分之一的肝臟,經歷了各種殘酷的試驗,卻還是奇蹟般生還。就連門格爾都曾讚歎他的生命力頑強。
「醫生。」
剛剛轉過身去,就聽到這樣的呼喚,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在叫我。
回過頭去,看到108正凝眸望著我,道:「您是與眾不同的。」
「什麼意思?」我皺起眉頭。
「您對我們都很照顧,也不會像其它醫生那樣總是打罵犯人……您是個有良心的人。」
108用蹩腳的德語這般稱讚,聽得我心頭一暖,很想和他多說兩句,可是眼看巡視的醫官正朝這邊走來,我立刻把臉一沉,對他斥道:「不要胡言亂語!」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診室。
還有一個多月,我的刑期就要滿了。
不管是絕育手術、活體解剖還是凍傷試驗,只要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和這裡的一切說「永別」!可是,除了我,其它人的苦難卻仍在繼續,沒有人會去憐憫他們、沒有人會去拯救他們,等待他們的唯有悲慟與死亡。
雖然霍克爾早就教過我,在奧斯維辛,同情是無用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親吻掌中被體溫熨熱的兔腳——
如果你真能給我帶來幸運,就請把我的幸運也分一點給其它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