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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這樣。我荒唐地想,他是想幹什麼,讓我精盡人亡嗎?

他真的想讓我精盡人亡,他在脫我的褲子。我盯著牆壁,力圖從眼前的大片空白中,盯出一道黑暗深邃的罅隙。我聽見他說:“我厭倦了。“

我如獲大赦,轉過身,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我突然覺得他不再面目可憎了,他的面目變得模糊,很快就可以淡出我的視野,淡出我的腦海,從我的世界消失乾淨。

他埋在我的肩頭哭,一個男人……他是真哭還是假哭?我這樣靠牆站著,褲釦和皮帶垮著,他的腦袋埋在我的肩頭,整個人緊緊貼在我的身上。這是最後一次,我一動不動,耐心地等他哭完。在他的哭泣聲中,我彷彿看見,擋在我眼前的惡魔羽翅消失了,壓抑的黑暗煙消雲散,他變成了一個普通人,也許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是我太警惕了。他還在哭。我缺乏感情,但體會到了冷血,他的眼淚滲透了我的衣服,溫暖我的肩臂,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悲傷和痛苦,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栩文,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他突然抬頭仰臉問。

可不可以?我看著他。拒絕他,就表示介意他,對他耿耿於懷。我每天都要吻香菸上百次、吻筷子數十次、吻水杯、吻吸管,甚至不小心吻到枕頭。何必吝嗇。

何況,作為一個普通人,他是可愛的,五官明朗,甚至有點俏皮,就像席颯然。我不能老想著席颯然,不然我就無法吻他了。我抬著他的下巴,審視唇形,挑揀角度。他的睫毛在發顫,儘管如此,他還是努力地睜大眼,想要把我看清楚似的。

離的這麼近,能看清楚嗎?我的心裝滿了東西,鎖死封閉,為了嚴格保守秘密,心靈的窗戶空無一物,因此,我也睜著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什麼也沒看。我想,我的表情和盲人沒什麼不同。盲人吻著他的唇,口感就像櫻桃,彷彿稍微一用力,它的表皮就會破碎,我發覺我在用力,吸吮,啃咬。

啃咬、吸吮、吞嚥、侵佔、掠奪,這是原始的習性。我不能讓自己變得原始。我為什麼不能讓自己變得原始,原始不是很好嗎?真實簡單,粗暴混亂。就像列維?斯特勞斯在《憂鬱的熱帶》裡謳歌的,人類學就是熵的學問,人類誕生於混亂,不可能脫離混亂,人類像渴望迴歸母體般渴望混亂。原始不是很好嗎?一片混亂,我想要什麼,就賦予它什麼,就索取什麼,我是我心靈的主宰,我是我混亂的神明,恣意為所欲為……

不,我不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不能,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我腦子裡的琴絃繃緊,彈奏出亂七八糟的樂章,我必須趕快找到停止行動的理由。我必須放開送至嘴邊的這顆櫻桃,這不是我的所有物,這是某一個人的嘴唇。

我鬆開唇,抱手後撤,厭惡地看著他。

他是陸明銳。淚水未乾,嘴角發紅,神情有一點委屈,還有一點倔強。看上去像是個無辜的受害者,隨時隨地都會為他眼中呈出的冷漠面孔付出一切。他就像是在急不可耐地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和靈性,唯恐晚了,就趕不上最瘋狂的末日狂歡。

我從不吐露心聲,從不寫日記,至在週記、考試作文裡,陸明銳也看不見任何關於我和我家庭的蛛絲馬跡。我不善言辭,也不想對他多說。如果他看過《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就會明白,此時此刻,沒有什麼語言,能比喬伊斯的隻言片語,更加精確地表述我的心情:我不會服侍我不相信的東西,我容許自己使用僅有的武器——沉默、放逐、隱瞞——來自我防衛。

陸明銳明白嗎?我想,他明白。他比席颯然更加了解我,比任何人瞭解我,我的思想逃不過他的眼睛。我和他彷彿天生為彼此打造,我一思考,他即知道,就像兩個處於量子糾纏的粒子,不管相距有多遙遠,都會保持特殊的關聯性,息息相通,同恆共變。

“栩文。”他總是不耐其煩地叫著我的名字,省略掉我的姓氏。我喜歡那個姓氏被省略掉,就像人喜歡自欺欺人,因此我反感他這麼省略。

“告訴我,你為什麼對我有敵意?”他擦乾眼淚認真問。

我靜靜地聽他講。和他相處很省事,我什麼也不用說,他就可以進行滔滔不絕的獨白。

“我只是想接近你,”這正是問題所在,他毫無自覺地說,“我本來想和你做朋友,但是你卻和我冷戰,防範我戒備我。你把我變成了一個不正常的人,你讓我老是注意你……是啊,誰能不注意你。你讓我痛恨自己不夠努力,你讓我努力在你這裡消耗精力,努力討好你,努力接近你,努力折磨你。你真的很卑鄙。”

我在腦海裡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