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啊。不過我不會離開你,互相憎恨都不離開。”然後我笑了,掐著他的脖子,“所以你最好跟我想一塊兒去。因為我就是那種你離開我,我可能宰了你的變態。”
“傻話!”他不屑,“都說了,我做這種事情比較可能。人一絕望,就會瘋狂。反正要死了,拉個墊背的也好。”
“也許你總也不死。”那是我希望的,哪怕兩個人互相憎恨得要殺死對方,咒罵著你為什麼總也不死,想想都很美妙。
放療在另一家醫院,由原來的主刀醫生介紹過去,因為他們那裡有本市最好的裝置。
同一個病房的病友,左邊是一個只有八歲的孩子,他得了骨癌,左腿已經齊膝鋸掉,現在骨盆處又有一個病灶,每天打點滴,全身浮腫得厲害,已經很難把藥水滴入靜脈。孩子應該疼得厲害,總是滿頭大汗兼眼淚汪汪,但是他一直忍著,倒是做媽的,提起來就掉眼淚。於是經常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勸著,“媽媽,你別哭了,我不疼。”
右邊是一個有點兒歲數的女人,她的頭髮掉得不徹底,稀稀拉拉在腦後束成一個小小的辮子,她那張嘴當真能耐,單位裡大大小小事無鉅細全部能八卦出有意思的細節。包括誰家的丈母孃在老家梅開二度請吃喜酒她也能說得頭頭是道。當她的嘴不說的時候,她就是在吃,各種糕點、水果、乾果、蜜餞、泡椒鳳爪、烤魚板鴨、稀奇古怪的土特產,抗癌營養品,這還不包括正餐,她的正餐由幾個兒女輪流做好了帶過來。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反正我一定要吃夠本!”她豪邁地打著飽嗝,“能吃就是福氣。”
看到孟波吃不下,她不斷地鼓勵,“小夥子,一定要吃,吃下去才有力氣對付治療,不然那副作用會折騰死你的。癌細胞都是貪吃的,多吃點養活了它們,它們不餓,就不會亂跑了。其實每個人身體裡都有癌細胞,沒有超過危險值就好,你看我多能吃,我這樣能吃的,就可以帶著癌細胞活到老。我們姐們兒幾個都有這毛病,我老姐姐都70啦,85年開的刀,也是胃癌,現在都活得好好的,特能吃!胃這個東西,你吃得越多,它就被撐大了,就是割得剩下一小半,最後又能變得跟原來一樣大。哎,你吃啊!”
她把自己吃的烤鰻魚拿過來給孟波,“這個我大女兒舟山帶來的,最好的貨!”
孟波不好意思吃,婉言謝絕了。不過在這位大姐的催促下,他硬著頭皮跟著一起吃。
“大姐,怎麼不見你老公過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沒準人家的老公那啥了。
“別提啦,離啦!那混蛋揹著我在外面養女人,他嗎的一個大排檔裡炒菜的東西,居然也能在外面包二奶!你說這什麼世道?我這病就是讓他給氣出來的啊!”她甩甩手,“哎,不提啦不提啦,提起來又冒火了,不利於治療。那畜生,早晚有報應!不過大姐我有新男朋友了,我比他牛B,我有兩個!”
這才想起來,好像上午來的那個胖子,並非是她親戚,瞧著歲數也不大,還買了花,當時也不好意思問,現在問她,她果然得意洋洋起來,大拇指和小拇指一起翹起來,“比我小了六歲,怎麼樣,還不錯吧?”
“嗯,挺有福相!”
“呀呀呸,你想說他胖吧?嘿,我還就喜歡胖的,摸著手感好啊!我另一個男朋友做生意的,前兩天出差,不過明天他就過來看我了,比這個更帥一點,到時候你們可別給我捅破了啊,這事我連我女兒都瞞著。”她哈哈大笑,後腦處那個紫色的印記在抬頭的時候就若隱若現的。
孟波在腹部也畫了那麼一道紫色的印記,那是放療時做標記的,醫生關照洗澡的時候別輕易洗掉了,洗掉了又該重畫。
很深的紫色,印在面板上,一種代表不吉利的顏色,後來一看到紫色,我就聯想到死亡。
孟波低頭看看,如此評價,“跟菜市場敲章的豬肉皮一樣。”
可是他肚子上哪裡還有肉?
我抽空溜出實驗室,到醫院陪他,兩個人走到放療室外面,他在儀器前站好,跟一個木偶人似的,由醫生指點著,“左面一點,再左面一點,靠近了,哎,好了啊,別動了啊!哎,那個家屬,怎麼還跟這兒站著,出去出去,這兒是瞎站的地方嗎?”
我挺喜歡他說“家屬”這個詞,拍了拍孟波的肩膀,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他衝我點點頭,我就退到外面。
機器開啟,醫生逃命似的衝出來,然後在外面辦公室跟同事聊天,抱怨最近股市下跌,有內幕訊息的朋友竟然也不支一聲,害他十萬塊都套在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