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選了粉紅色,問他為什麼是這個顏色,他說這個花型看起來最像花,真的花。
然後我想想,其他的顏色,似乎都像花圈上的皺紙,不知道他在挑花的時候有沒有這種聯想。
暮春世界,瓜葉菊全部枯萎了,我想等一下把它收拾掉,再去買一盆別的什麼,吊蘭?文竹?或者仙人球也可以。那些植物總給人鬱鬱蔥蔥四季常青的感覺。
孟波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醒了,順著我看出去的方向抬頭,“在看什麼?”
“沒看什麼,就是在發呆。”
我回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兩個人在極近的距離無聲地凝視一番。過一會兒我要陪他去辦住院,接下來是為時一個多月的放射治療,副作用我在網上查過了,他接受放療的部位可能使胃部灼傷,伴隨嘔吐、胃部抽痛、反酸、厭食,那不是單純的疼,卻是更折磨人精力的煎熬。他的身體已經很消瘦,面板鬆弛,我記得他三天前拿出吉他在撥弄的時候,突然就停下來,盯著自己的手看了老半天,現在他的手指有點兒乾枯,我以前最喜歡他的手,秀氣,但是很有柔韌度和力量感。
我們懶洋洋地躺著,誰都不想提等會兒去醫院的事,就想這麼躺著,躺一輩子都好,哪怕是無聊地等待戈多,一邊聊聊最近的國際新聞娛樂八卦,還有新一季的美劇,或者對面小飯館換了廚子煮的老鴨煲味道變得很奇怪。
有時候會突然無話可說,但是最最親近的人,就是無話可說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尷尬冷場。
已經八點多,我拉他起來。
他低頭滿床地找帽子,“我在網上買了個假髮套。”
“哦,有多長?”我對著他左右瞧瞧,“你別告訴我,你準備打扮成韓國的花樣美男啊?”
“這個長度嘛——”他想了想,笑得陽光燦爛,“的確可以花樣美男。短的髮套戴著很不自然,髮根都可以看見,所以大概到這個長度。”他在耳垂下面用手捻了捻。
我蹲下去找鞋子遞給他,突然感覺到頭頂上被摸了一把,上次剃的光頭又長出了短茬,一厘米的樣子,由和尚變作個喇嘛,而孟波的頭髮還沒有長出來。
“明知道是很不好的結果,還要投入進去,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傻啊?跟我在一起,除了一趟趟地辛苦跑腿,能得到什麼?”
我頓了頓,停下給他穿鞋的動作,“你這是要趕我走?”
“不,我很自私地,我抓著你,就跟抓救命稻草一樣。”
“原來我不過是一根稻草?”
“好吧,是個寶貝。我抓了你這個寶貝是捨不得放開的,你要是跑了,我肯定不放過你。反正要死的人了,我到實驗室去鬧,說你跟我睡覺,沒準還去你爸媽的小區鬧,我讓大家都活不成。我前兩天看了個新聞,差不多也是這檔子事,那個男的把他相好的殺了,然後自殺。如果明天就世界末日,我心裡就舒坦了,反正大家跟著我一起死。”他越說越激動,然後紅著眼睛盯著我,“你說,我是不是很邪惡,很變態?跟那些在火車站拿針頭亂扎人的艾滋病人一樣變態?”
我無言地替他把鞋幫子拉上去,然後在他旁邊坐下來,“孟波,我過去喜歡你,現在也喜歡你,將來,我希望有將來,但是將來,我還真說不好還會不會繼續喜歡你。比方你整個人都變了,或者突然有錢了,眼界高了,背叛我了,跟女人結婚了,跟別的男人有一腿了,我可能就停止喜歡你。可是現在,你生病了,我能因為你生病了就不喜歡你?那不是個理由。”
“生病怎麼不是個理由?醫院裡那種很壓抑的環境,你能想象一整個病區裡都是禿子嗎?大家都板著臉,愁眉苦臉,沒有笑容。我的脾氣變得很壞,總想挑刺,我感覺出來了,以前我不那樣,現在我脾氣越來越壞,不過還可以忍。昨天你說吃炒青菜我都想發火,完全沒有理由嘛,炒青菜有什麼值得發火的?可是我就是想發火。你在水房跟大濱說笑我也想發火,跟吃醋沒有關係,就覺得我都那麼難受了,你怎麼可以笑得那麼開心,你應該跟我一起愁雲慘霧。我變得越來越惡毒,我都快不認識我自己了。以後我大概連這一點都意識不到,那個時候你還有耐心對著我?”
我心裡一陣陣地難受,去摸他的臉,用拇指抹掉那些慢慢流淌出來的眼淚,“怎麼不早告訴我這些?”
“無理取鬧,我都不好意思說。”
“好,那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我會一直陪著你,你別害怕,我不離開你。也許有一天我會厭倦,甚至衝你發火,沒關係,兩個男人在一起過日子,打架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