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世的丈夫和兄弟都懂。他們倆用這種她聽不懂的話在高談闊論的時候,面上的表情時而愉悅、時而嚴肅……都不似眼前的程靜漪,悲愴而癲狂。
這個穿著雪白的夾紗綢衫的女子,在雨中瑟瑟發抖,卻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奇特的聲音在吟誦……戴孟允忽然間淚水衝進了眼中。
靜漪的聲音已經嘶啞。
她一遍又一遍的背誦著這首詩,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
她醒過來,她站在泥濘中,被雨淋,被風吹,她不能動一步。
腦海中潮汐起復,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站在明亮的舞臺中央,她坐在芸芸眾人之中。那一天的他光芒萬丈,而那首詩,她將永不遺忘……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他朗誦的詩篇。
靜漪的身子已經木了。唯一會動的就是她的嘴唇。
孟允一把推開了扶著她的丫頭,走下臺階,走向靜漪。她站在靜漪的面前,看著這個已經瘋魔了一般的女子。她淚流滿面。
她再厭惡這個女子,也不得不承認,程靜漪,這麼狼狽的程靜漪,仍然是傾城佳人。她彷彿記得亡夫跟兄弟的悄悄話。那一天陽光明媚,微醺的孟元低聲的說:“……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我心裡再明白不過……姐夫,我是想要娶她的……”
戴孟允眼裡面上全是淚水、淚水裡全是恨意。
她抬手便要給靜漪一記耳光,可不知道怎麼的,她的手抬起來,竟停在了半空中。她好像聽到了孟元在叫她……孟允的手無力的垂在靜漪的肩上,一下一下的,她捶著靜漪。
“冤家呀冤家……孟元怎麼就遇上了你、怎麼就鬼迷心竅看中了你呀……我們孟元……是你害了孟元,都是你……你走,別來打擾孟元了……你讓孟元好好兒的走,你讓我們家安生……”
雨夜暗沉,戴孟允的哭聲儘管已經盡了她這個書香門第的女子最大的剋制力,但仍顯得淒厲且悽慘。
靜漪傻了一樣,起初一動不動,過了好久,她滑坐在了地上。
雨一直沒有停。她的眼淚也一直沒有停。
她愣愣的看著遠處的戴府,還指望著孟元能從那裡出來,對著她,笑一笑……
她眼前一黑,終於昏了過去。
第六章 載沉載浮的海 (十)
……
只聽到耳邊細細碎碎是聲音,嘴邊被放了什麼熱乎乎的東西。
靜漪只覺得一股暖流,她努力的睜開眼睛,“孟元……”她喃喃的叫著。
如豆的燈下,正在給她喂湯的,是位婦人。
靜漪直愣愣的瞅著她,說:“你不是孟元……媲”
“程姑娘,我是四嬸。你受涼了,先喝點兒熱湯。”四嬸拿了毛巾替靜漪揩著額邊的汗珠子,見她這副模樣,很是擔心。
靜漪心頭如刀絞一般。那白布幡子呼呼的帶著風……而孟元,孟元再也不會出現了嘛?她乾澀的喉嚨發不出一個字來,渾身滾燙滾燙的,漸漸的神智又有些不清了丫。
恍惚間孟元正向她走來,拿著湯碗和湯勺,舀了熱湯給她喂到嘴邊,輕聲的哄著她:“靜漪,靜漪你將來是要做醫生的,怎麼可以不好好兒照顧自己的身子?不會照顧自己的醫生,不能稱作合格的醫生……”
她想抓住孟元的手,跟他說不是的,是你騙我、你不見了,我才害怕的。我害怕的都顧不上自己了……她想說你回來了我就好了呢,孟元。
“靜漪一生病,就不是靜漪了。”他總是這麼笑她。
可不是……她自小就是這樣,頂不愛喝藥呢。都怪娘,有事沒事愛燉補品給她,生怕她有半點兒不妥。房裡常年的煨著湯藥。她吃到喝到生膩。偶爾跟娘發小脾氣,往往也是沒用。只有真的生病了的時候,娘才會對她百依百順,那時候又因為真的病了,沒力氣跟娘鬥氣說不吃藥,因為娘會哭……所以一出來唸書,生病的了時候就自己嬌慣起了自己,秋薇和喬媽跟著她,更是對她小心翼翼。
孟元頭一回見她小小感冒之後被伺候的像太后的架勢便咋舌。當時雖忍了,事後卻說她刁蠻嬌縱,“不可。”
他總對她說很多“不可”,又總是自己推翻這些“不可”。大抵是不想她受委屈的緣故。她想起來便覺得甜蜜異常。其實只要是能跟他在一起,刁蠻可改,嬌縱可改,吃苦,多少苦,也是肯吃的……所以,孟元,才是醫好她的藥。
靜漪緊握著四嬸的袖子,一口一口的喝下熱湯。
四嬸見靜漪竟然肯將一碗熱湯都喝了,心裡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