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再詢問任何問題。只是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就像對著一個幻影,生怕呼吸重了,幻影都會破滅。
陶驤看看之慎,問道:“父親呢?”
之慎沉吟,低聲道:“晚一點一定會過來。”
屋子裡沉寂下來,只聽得到外面輕微的風聲。突然間裡屋杯碟墜地的清脆聲響,打破了這沉寂。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畫 (十四)
陶驤和之慎同時一怔,就連剛剛從隔壁房間出來的杜氏也是心頭一緊,忙問了句:“怎麼?”
裡屋房門一開,翠喜慌亂地跑出來,說:“太太不好了……快叫大夫……”
杜氏忙吩咐人去,自己定了定神,走了進去。
這些日子來她幾乎是衣不解帶地守在這裡,原本已經是極為熟悉的房間,此時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屋裡所有能開的燈都開著,正亮如白晝。她竟覺得刺目……更刺目的是床邊跪著的靜漪。
僵直著身子的靜漪,聽到人進來也沒有反應丫。
她只是握著宛帔的手。
宛帔緊閉著眼媲。
杜氏眼裡一熱,淚滾下來,她伸手扶著靜漪的肩膀,說:“漪兒……”
細碎的腳步聲接踵而至,兩名醫生趕到了。
靜漪卻伸了手臂攔著,說:“不用了……別讓她受罪了……求你們了……”
杜氏叫道:“漪兒,你父親還沒回來……”
“此時不來,也就不必來了。”靜漪站起來,回身說道。
“小十!”杜氏臉色一變,喝道。
“母親。”之慎低聲,示意醫生快些上前。
靜漪僵著身子不動,陶驤硬是將她拉過來。
靜漪沒有再反對。她看著德國大夫那透明的針管插進宛帔細瘦的手臂上,那隻手剛剛還被她握在手中、還會艱難卻溫柔地摸著她髮際的胭脂痣……她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陶驤將她拉的再遠一些,輕輕地將她的頭攏過來,靠在他胸口。
杜氏見狀悄悄地屏退左右。
“老爺來了……”
伏在陶驤胸口的靜漪聽到這一聲通報,猛的抬頭,正看到父親走進來。
杜氏站在門口,對程世運搖了搖頭。
陶驤見程世運一身黑衣,原本就瘦削冷峻的面孔,此時看來越發的瘦削冷峻。他顯然是剛剛換過衣服,黑衣纖塵不染,除了手上拿著一本冊頁,再無他物……而且他進了門,除了與杜氏交換過一個眼神,並沒有再看屋子裡的其他人,包括靜漪。
靜漪轉身看著父親,眼神冷的簡直要凍住人。
杜氏發覺,陶驤也發覺。
程世運揮了下手。醫生們首先退了出去。
陶驤硬是將靜漪帶出了房間。靜漪眼看著房門在他身後被合上,清醒過來,立即就要回去。
陶驤拉住她,低聲說:“你給父親一點時間。”
靜漪水汪汪的眼,眼白似是被染紅了,而且越來越紅,呼吸急促,顯見氣息是在被她強制性地壓住,才沒有在這個時候爆發……她沒有動。
陶驤說:“還有很多事要做,你冷靜下。”
“我沒法冷靜……我娘……”她開口,一轉身對著房門,她看不到裡面是什麼情形,越是看不到,心裡越痛苦,“這個時候,還有什麼用……”
“他們畢竟是夫妻,靜漪。”陶驤終於說。
靜漪的肩頭鬆了一下,只有一瞬。
陶驤就見她藏青的袍子閃著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靜漪終於忍不住,闖了進去。
沒人跟著她進去,她腳步慢的,彷彿是要一步一個腳印。
父親端坐在母親床邊,一動也不動。
她是鬆了口氣。
真的鬆了口氣,她甚至拿著手帕擦了下額頭的虛汗,要後悔自己沉不住氣了……然而她走近了,走到父親身後,看到靜靜躺在床上的母親——安詳的、面帶微笑的、美的不可思議的母親——她突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娘?”她叫著母親,幾乎是撲過去,抓著母親的手,“娘?”
已經冷了。
再不會回應她了。
她哽住,回頭看了木雕泥塑一般的父親,猛的抓住他的手,搖著,說:“叫她……父親……叫她起來,叫她起來,我有話說……娘,娘我有話和你說……我有話說……我後悔了,後悔死了……我不該答應你……你憑什麼就那麼把我交待給他……憑什麼就放心了、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