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屋裡就亮起了燈火,然後是“叮啷”一聲短促的鈴響。金柯扭頭衝跟在後頭的趙小竹使了個眼色,讓他外面等著,一個人推門進去。
雲華披著一條罩衫坐在床邊,彎腰去夠小木几上的茶壺,一縷摻白的髮絲從肩頭垂下,朦朧的燭光影出他這一剎的衰老。
金柯眼澀,大步上前,從他手中接過茶壺,半蹲在他床前奉茶。
生於北地,父是進犯陽城的蒙古軍官,母親是一名可憐的歌姬,他身上流著一半蠻人的血統,自小在屈辱中掙扎,揹負著奴隸的烙印,親眼目睹生母死於一群兵痞的踐踏,卻要苟延殘喘地乞憐求生。
他厭惡世人,更憎惡自身,恨不能死,卻僥倖而活。
若不是遇到了義父,予以他一次選擇脫離苦海的機會,他恐怕會一直卑劣地活著,生不如死。
肩頭落下一隻手掌,金柯從短暫的回憶中拉扯回現實,抬頭看見義父詢問的目光,他按捺心緒,直起身道:“弟弟察覺了,他猜到我的來路,讓我帶話給您。”
雲華微微動容,張了張嘴,輕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說下去。
“弟弟說,他要回京,讓你放他離開。”薛睿的原話可沒有這麼溫和,金柯肯定不會有一句學一句,拿來戳他義父的心窩。
雲華目光閃動,豎起三根手指,又打了一個手勢。
“您要我三天過後,送他回京?”金柯看懂了,卻不明白雲華為何這樣決定。
“您已算出薛家大禍臨頭,他此時冒險回京,九死一生,為何不讓孩兒和他說個清楚?我看弟弟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如果讓他知道義父這樣做都是為了他好,一定不會錯怪您的。”
雲華搖搖頭,手語道——‘薛家於他有養育之恩,他不會輕易割捨,終須做個了斷。’
金柯緊抿雙唇,看起來並不贊同雲華的決定,他與薛睿雖然是異姓兄弟,相處不過短短半個月,但他跟隨雲華十數載,時時感受到他對這個兒子的拳拳父愛與愧疚,自覺取代薛睿享受了雲華多年的關愛,早就暗下誓言,有朝一日尋回了弟弟,要加倍地回報,眼下讓他送薛睿去自投羅網,他如何甘願。
“您不準備和弟弟相見嗎?”
雲華輕嘆,殺妻之仇、奪子之恨,一日不報,他一日無顏面對骨肉至親。
金柯端詳著他的臉色,突然間跪了下來,懇請道:“求義父讓我留在弟弟身邊,護他周全。”
雲華知他一腔熱忱,猶豫了片刻,左手落在他肩膀上,算是默許了。
接下來,又交待了他幾件事,便讓他出去和趙小竹道別。
***
就在京城因為薛家異變暗潮湧動之時,朝廷又有了一次大舉動。
兆慶一十四年十月下旬。兆慶帝決定派兵征討東瀛島國,擬旨六道調兵遣將,第一道聖旨就是任命駐守東北的東菁王姜懷贏為東征大元帥。
原本不贊同東菁王領兵的一干朝臣,因為薛凌南被停職禁足,人人自危,在後來的議論中,保持了沉默。
傳旨當天,衛國夫人就聽到了訊息,對政治極具敏覺的她嗅到了陰謀的味道,當即就讓人去找在外遊蕩的女兒。
“母親。這麼急著找我回來幹嘛?”姜嬅不情願地被人“帶”回來。
衛國夫人問她:“你整日不回家。在外頭忙什麼呢?”
“您沒聽說薛家出大事了嗎,薛大郎都失蹤好些天了,我到處找他。”姜嬅憂心忡忡地說。
衛國夫人當然早就有所耳聞,畢竟她的兒子與薛睿是金蘭兄弟。她不可能全無關心。但是身在帝都。她的一舉一動都受限於人,不能親自過問,卻也沒有阻止姜嬅四處找人。
然而。今日過後,就要另當別論了。
“從這一刻起,沒有我的同意,你不許私自出門。”衛國夫人詞嚴厲色地告誡。
“母親!”姜嬅瞪圓了眼睛,不依。“薛大郎對我兄妹二人有救命之恩,您從小教導女兒要知恩圖報,眼下他家遭難,我們袖手旁觀,豈不是做了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嗎!”
她口不擇言地頂嘴,衛國夫人氣地一笑,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低聲怒斥:“你只道他身陷囹圄,可曉得我們一家子也要大難臨頭。”
姜嬅懵了,頓時啞火,訥訥問道:“母親何出此言?難不成皇帝又要刁難我們姜家了?”
衛國夫人沉著臉,這孩子倒是不傻,一下就說到了點子上。事關重大,她沒有藏著掖著,只怕此時不說個清楚,這傻閨女再揹著她闖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