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逃課的上午,屋內微冷,校園的樹葉變得金黃,並逐漸飄落。這一年,我21歲,三年級學生,滿臉的迷惘與偶爾的憤怒,四處表現著對當時北大的不滿。壓抑,是我當時最喜歡的措辭,它被隨時用來形容我的青春與校園生活。自從1995年進人北大,一種致命的平庸與現世感就死死地圍困著我。周圍的同學要麼瘋狂地學習,努力成為國內外的研究生;要麼就終日無所事事,透過玩電腦遊戲消磨時光;還有一少部分樂此不疲地加入以舞廳與錄影廳(或許還有學生會)為核心的社交場所……也在1995年,微軟釋出了Windows95,並被扯進了一場似乎無法結束的反壟斷官司;而一家叫網景的公司創造了股票市場奇蹟,那個有著娃娃臉的叫馬克·安德森的年輕人,當天就成為億萬富翁,“。”狂飆運動開始了;七大工業國還在這一年透過興建“資訊高速公路”的協議,決定共同促進“資訊社會”的早日來臨……到了1997年,多利羊出場,戴安娜隨風逝去,連《泰坦尼克號》這樣的片子都大獲成功……
當然,我並未意識到這些事件預示著的社會變革,張朝陽、丁磊神話還要過幾年才出現。為了躲避不滿與憤怒,我讓自己沉浸在幻想裡,幻想中最常見的場景就是“這麼早就回憶了”的80年代校園。高中時看到的《女大學生宿舍》奠定了幻想的基礎,這部蹩腳與幼稚的電影有效地挑逗起少年人心中“擔當社會責任”的激情,它部分準確地把握了80年代初期中國大學內四處洋溢的求知與變革熱情。一位83級的學生孔慶東用他的親身體驗將我的幻想推向極致。在他如金庸筆法的描述下,80年代校園成了一個奇情的江湖。形形色色的年輕人充斥其中,不斷湧入的新思潮攪拌在一起:哲學上的存在主義、詩歌中的現代派、藝術上的實驗行為,還有荷爾蒙刺激下的青春式自命不凡毫無顧忌地融合在一起……這是一個青春綻放的年代,生命中的狂喜被眼花繚亂的變幻從內心深處激發出來——他們在熱愛顧城與北島不久,就迅速宣稱打倒他們;他們剛剛讀了20頁的《存在與虛無》,就又要排隊去購買尼采;中央美院的孩子們為了表現自己的藝術熱情,開著大轎車來到北大食堂前,把一桶桶塗料往身上倒……詩歌與哲學是那個時代的通行證,就像86級學生李方回憶的,他流浪到內蒙古大學,飢餓逼迫他踹開一間宿舍的門,然後大聲嚷道,我是北京來的詩人,我要吃肉,然後他就被熱情招待。北大的三角地經常會貼著“以論文會友”的廣告,據說它像幾百年前的“比武招親”一樣受歡迎……1998年出版的《北大往事》將這種神話導向巔峰。多年以後,那些當初的年輕人滿懷喜悅與憂傷地將自己的少年意氣與瑣碎傾倒出來,結果那些憂鬱的碎片再次讓他們陶醉之後,也征服了我這樣的後來者。
回到1997年秋天的那本《讀書》,李皖在粗糙的紙面上繼續以高曉松為例探尋著“60年代人氣質”。許暉最初提出了這一命題,這個浸透憂傷的年輕人固執地認為,出生於60年代的人是過渡的一代,他們趕上了一個激盪時代的尾巴。前一代有沉重的歷史碎片咀嚼,而後一代即70年代人則毫無歷史負擔。漫遊的氣質,這是李皖認定的60年代人主要的共通點,他們的童年是在沒人管的田野中的閒蕩;而他們最重要的青春期是在80年代中後期的大學校園中度過的,彼時的校園才子、才女如雲,好一個白衣飄飄的年代;而畢業後他們遭遇了社會鉅變,經濟與技術變革否定了閒蕩的氣質,讓他們無所適從……
我正是在這樣一個極度缺乏浪漫氣質的時代進入校園的。在我熱烈地猜想著80年代校園時,李皖告訴我高曉松的音樂令我沉醉的原因。一方面它是小布林喬亞情調的,另一方面它是豪情灼人的。啊,我幾乎要驚呼起來了,這已經精確地道明瞭貫穿於80年代的校園與60年代年輕人間的氣質。
無疑,我在第三段手舞足蹈描述的是80年代校園中豪情壯志的一面,它屬於80年代前半期。對於中國社會來講,幾十年的壓抑情緒是在那短短几年中以不可阻擋之勢爆發出來,一種單純的理想主義鼓舞著人們投身於新時代。對於此時進入大學的青年來說,他們是中國最受矚目的群體,在集體抒情中度過的童年更讓他們賦予自我一種驚人的使命感。他們願意認為自己身處中國第二次啟蒙運動之中,此時的北大正是蔡元培精神的延續。
我承認在最初的大學生活中,我將年輕人的躁動與承擔歷史使命的激情混為一談。20歲的年紀,把叛逆與喧囂視作青春的唯一亮色。我時常假想著20年代的北大。我不理解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