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醜事,怕是不出半日,整個京城都會傳得沸沸揚揚。他綢繆了多少年,費了多少心力,才爬到如今的位子,掙回這麼些家業,現下仕途和名聲雙雙受損,他怎能不心疼?若是家丁再大張旗鼓地從外面將景洵請回來,他不僅對顧尚書沒法交代,更是再沒臉去上朝了。
羽林騎也沒讓他失望,果然變戲法似的,將景洵安然無恙,又悄無聲息地送到這約定好的地方來。
可笑的是他剛對爹孃請完罪,轉身便來找景洵,倒是一絲去追回顧盼盼的心力都沒有。
“景洵,景洵?”巖錚一聲聲地叫著,他卻充耳不聞。
巖錚蹲下身,去推他的肩膀,抬眼看見他手上露出來的面板一片汙黑,半晌才認出是乾涸的血漬。
巖錚心中一刺,雙手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景洵,你看我一眼,跟我說句話,是我啊,是巖錚……”
從中秋至今,僅僅過了半月的工夫,景洵一開始還是活死人一般,漸漸的也能吃能走了,只是如今神智雖恢復了一些,卻仍不大清醒。
他知道時間再多些,景洵定能慢慢好起來,他需要的只是些許耐心而已。可……原本景洵只想著他,只追隨著他,目光只在他一人身上,只掏心掏肺地對他一人好,他都這樣過了一輩子了,他習以為常了,視而不見了,景洵卻突然不認得他了,突然害怕他了,突然排斥他了,他該怎麼辦?他怎麼受得了?
他不敢想,是不是那藥出了問題,是不是那藥醫得了景洵的傷,卻搶不回他的魂魄來,是不是景洵早已死在他劍下,這世上早已沒了這個人了,是不是從那一晚開始,這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罷了?
他跪倒在地上,將景洵強拉進自己懷裡,用手臂將那清瘦的腰身肩膀密密地圈住,感到景洵的額頭抵在他頸邊,懷中溫暖充實,心底才覺出幾分安慰。
懷裡的人雖不掙扎,身子卻是僵硬得很,甚至難以察覺地打著顫,彷彿抱著他的是什麼厲鬼閻羅。
他明明在害怕,明明在抗拒,卻口不能言,任人擺佈。
巖錚忽然不明白,他怎麼就把景洵糟踐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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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都被逼著往前走,往上爬,巖錚真是累了,更何況這路既不是他選的,亦不是他喜歡的。可是他不敢停,怕停下來便再沒有勇氣繼續往下走,怕停下來便更不知自己還能去哪裡,怕放下這些,手裡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從記事起,景洵便待他好。這好太過卑微,他無瑕也無心去顧及,就好似景洵總是追隨在他身後,可他的目光卻總是朝著前方似的。
他第一次將目光放到景洵身上,是因為皇甫明。
皇甫明讓他意識到一些以前從未意識到的問題,比如,景洵也是討人喜歡的,景洵除了他,也會和別人好,景洵不是他的所有物,可以隨時被更強大的人奪走。
這些認知雖說不上天崩地坼,但也好似一盆冷水澆在他頭上,讓他猛打了個激靈。
只不過,這種關注並未持續太久。之後上了沙場,他便將這些事拋諸腦後了,與景洵一別就是數年。可如今想來,他竟也摸不透自己,到底是恨景洵連累他家破人亡多一些,還是氣他在那要命的關頭甩開自己的手,跪在地上為皇甫明求情多一些?
之後他曾一度以為景洵死了。
他終日若無其事,可每次寒毒發作,噩夢裡都要把那戰場上景洵救他性命的場景重過一次。那夢裡的心境,一次痛過一次。
後來景洵竟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他便覺得自己被愚弄了一般。
偏這時候,出了個殷無跡,又要將景洵從他身邊奪走。
時過境遷,這早已不是小孩子間過家家似的玩鬧。巖錚恨景洵招惹別的男人,給他撂下狠話,說我保不住你,可背地裡一夜一夜地睡不著。兩國和議久久談不下來,他終於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給輔國大將軍提了出來。又是和親又是割地,曷召總算按下尋人那條荒唐的要求不提。
一切都看似很順利,他將景洵帶在身邊,意氣風發地回了京城。路過尉遲府故地,早年的宅院已是斷井頹垣,荒草叢生。他告訴自己,也告訴死不瞑目的爹孃,沒關係,終有一天,他會把這一切都重奪回來。
可是他錯了。皇上為著當年之事心存芥蒂,對他毫無信任可言,七襄王又因和親一事,變著花樣給他下絆子。他如困獸一般,憋悶得簡直要炸開來。他禁不住想,若是沒有景洵就好了,沒了景洵,就再沒人能亂他心智,他也不會樹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