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在如此光華奪目的天空中,你把自己置於何處呢,老朋友?”
宰相聞言也報以微笑。
“說實話,這個問題很好回答。我是您身邊的一輪月亮,尊貴的陛下。”
國王思忖片刻,搖了搖頭,“不準確,馬祖。雙月永遠都在流浪,你的民族因此而得名。你則不然。你始終堅定不移。”
“多謝您的誇獎,陛下。”
國王抱著胳膊,依舊在思索。“而且夜空中的月亮比彗星還要明亮,”他說,“儘管因為過於熟悉,人們常常熟視無睹。”
馬祖頷首致謝,但沒說話。
“你明天晚上會出門嗎?”
馬祖笑道:“我從不會錯過狂歡節,陛下,我總要出去轉轉。狂歡節中,滿可以微服簡從四下探訪,評估城中人心所向。”
“這是引你出門的唯一理由嗎,我的朋友?你夜裡就不準備找點樂子?”
“我可沒這麼說,陛下。”
兩人會心地相視而笑。
片刻之後,巴蒂爾興味十足地問:“但為何是池中的清水,馬祖?他的詩句中.為何不止是醇厚紅酒?”
這個問題,宰相也一五一十解釋給他聽。
沒過多久,馬祖·本·雅夫蘭便向國王告退。等他最終回到宮中自己的房間時,扎比萊夫人正在屋裡等待。
她當然出席了今晚的宴會,並作為對王室宮廷瞭解頗深的貴婦,提出了所有應當在這個場合提出的問題。她同樣得體大方地表現出長盛不衰的願望,希望滿足拉寇薩宰相的各方面需求,那強硬態度似乎有意擊敗任何可能擋在面前的對手。
她整個冬天都在這樣做,令宰相大感快慰,也倍覺驚奇。他本以為自己年事已高,不會再遇到這等好事。
那天夜裡晚些時候,宰相正在半睡半醒間徜徉,感受著貼在自己身上的那具柔若狸貓、暖似美夢的赤裸嬌軀。馬祖聽她說出最後一個問題:“國王明白伊本·哈蘭今晚那首詩的深意嗎,關於飲水處的清水?”
這位卡塔達貴婦同樣聰慧過人,頭腦鋒利得像一柄尖刀——他最好把此事牢記。本·雅夫蘭雖說年紀日增,但絕不允許歲月讓自己變得軟弱。他在別人身上見識過類似的悲劇。
“他現在明白了。”宰相閉著眼睛喃喃低語。
他聽到扎比萊輕聲歡笑。那親呢的笑聲似乎在撫慰他的身心。女人一隻手摟住他的身軀,挪了挪身子,好跟他貼得更近。
扎比萊說:“我今晚一直在觀察阿馬爾。根據對他的多年瞭解,我敢說伊本·哈蘭煩惱的不止是……被撕裂的忠心。我想就連他自己也還沒意識到……倘若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很有意思,真的。”
馬祖睜開眼睛,看著枕邊人,默默等待。她說出了一個宰相永遠不會想到的問題。女人,馬祖·本·雅夫蘭早就想過,看待世界的角度和男人截然不同。這也是他喜歡與女人為伴的原因之一。
扎比萊很快墜入夢鄉,但拉寇薩宰相在床上躺了很久,思考著她剛才說過的那番話,在腦海中反覆把玩,如同把玩手裡的石子,或是—首詩的結句。
致萬民敬仰的拉寇薩明君:他勞心戮力,永保國祚久長願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月光池裡總有清水
水晶杯中佳釀不絕
阿馬爾·伊本·哈蘭心想,他也許可以寫成“獨飲池邊”,但無論詞句多麼微妙含蓄,都難免有些阿諛奉承的味道。而且,才為阿瑪力克作過悼詩不久,他還沒準備好在詩文中給予拉寇薩的巴蒂爾王如此禮讚。這也是癥結之一。
自不必說,獨自來到河邊飲水,乃是雄獅的特權。
他揣度著國王會否因詩文簡短而心生不快,那就太遺憾了。坐在宴會桌旁的人們幾乎還沒安靜下來,有幸開場獻詩的伊本·哈蘭就已經朗誦完那六句短詩。他將文句儘可能簡化,更像是祝福而非致敬,除了詩中的暗示——被月光照亮的水面。他不知國王能否明白。
我太老了。阿馬爾·伊本·哈蘭在心中為自己辯護,不該濫用才華。
你的各種才華?
心底的聲音總能提出最嚴苛的問題。他是詩人,更是軍人和外交家。他在拉寇薩討生活靠的正是這些才華,就像當初在卡塔達時一樣。詩歌?那要等到世間的颶風狂瀾平息之後再說。
一個人應當體面地做些什麼?矢志不渝地追求什麼?莫非是他夢到並寫到的那汪池水的寧靜無瀾?那只有孤獨的獅子才敢於走出黑暗叢林,在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