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親密的謀士和朋友,有些奇奇怪怪的謠言已經流傳了好幾年……他覺得自己對事態的理解更為清晰。國王的寬恕之吻。沒錯!
“時光、星辰和亞夏的意旨會做出載斷,”年輕的國王以適度的虔誠姿態斷言,“我們……尊重你,並對你過去的功業表示感激。這項懲罰……對於我們來說也不輕鬆。”
他頓了頓,換上嚴肅的語氣,“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必要的。你可以在第一縷星光出現之前離開卡塔達,七夜之內退出我們的領土。如若不然,那麼任何見到你的人,都有權利也有義務,作為國王的代理人奪走你的性命。”這些話說得毫不拖泥帶水,完全不像個充滿焦慮、信心不足的年輕人。
“搜捕?又來了吧!”阿馬爾·伊本·哈蘭恢復了譏諷的口吻,“不過說實話,我也厭倦戴金黃色包頭巾了。”
國王的眼皮跳得讓人心煩意亂。“你最好馬上離開,”阿瑪力克二世鄭重其事地說,“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只想對忠誠臣僕宣講。我會祈禱亞夏為你指明通往美德和啟迪的道路。”
屋裡的“忠誠臣僕”們注意到,阿瑪力克二世這番話說得堅決果斷。即便面對冷嘲熱諷,以及王國中最聰慧的男人的威脅,年輕的國王也不為所動。大家很快發現,新君主的手段還不止這些。只見國王打了個小小的手勢,守在房間盡頭對開大門旁的兩個穆瓦迪人便走上前來。
他們手握長劍,來到伊本·哈蘭身旁,把他夾在中間。刺客只瞥了他們一眼,興味十足的一眼。
“我真該老老實實做個詩人,”他懊惱地捶著頭說,“這種事我始終力有不逮。永別了,陛下。我將過上陰鬱、靜寂、哀傷的隱居生活,每日沉思冥想,等待受到召喚,回到您身邊的光明中來。”
他又行過完美無缺的四重跪拜禮,隨後站起身來,靜立片刻,似乎想再說點什麼。年輕的君王看著他,默默等待,眼皮不住抽動。但阿馬爾·伊本·哈蘭只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他經過優美別緻的廊柱,走過馬賽克地板,穿過最後一道拱梁,出了大門,最終離開覲見室。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最後那幾句話。
房間中僅有的一個女人目睹了眼前的一切,仍然站在原地沒動。她的愛人,她兩名幼子的父親,卡塔達的老王橫屍在側;誰也不知道扎比萊在想些什麼。遇刺國王的面容已經開始發灰,這也是菲迦納毒藥眾所周知的效果。他的嘴張得老大,保持著臨終時無聲嘶喊的扭曲形狀。那些橘子依舊盛在伊本·哈蘭放下的籃子裡,正好擺在高臺前方。
如果是年輕時犯下這種錯誤,他恐怕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但他已經不再年輕,又是真覺得有趣,嘲諷的意思差不多都是衝自己來的。
但這場戲還沒有落幕。阿馬爾·伊本·哈蘭在那天晚些時候離開卡塔達城馳向西方,他感到自嘲的超然豁達逐漸消失。他離開卡塔達城,經過一下午的從容緩行,來到自己郊外的宅邸;如果此時有位同佯,就會看到伊本·哈蘭面色凝沉。但他沒有同伴。兩名僕人離他有段距離,騎著騾子跟在後面,帶了各種物件——大多是衣物、珠寶和手稿。他們當然無從知曉主人的想法,更看不到他的臉色。伊本·哈蘭從不輕信別人。
他應該在第—縷星光出現時趕到家中,不過時間還很充裕。阿瑪力克的判決剛剛公佈就倉促地趕回家中,會顯得很不體面;但如果晨昏交界之時還逗留城裡,同樣會顯得故意挑釁。城裡有些人巴不得殺死他,然後聲稱是在第一顆星辰出現之前見到他的。伊本·哈蘭有不少敵人。
他回到府邸,兩名馬伕跑上來牽住他的坐騎。幾個僕人出現在門口,屋裡還有人往來奔忙,點燃燈盞和蠟燭,為老爺準備房間。伊本·哈蘭自打春天起就沒回過家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什麼地方。
他的管家死了。伊本·哈蘭不久前從王子口中得知了訊息:管家正是卡依德上午提起的被嚴刑逼問的人之一。
阿馬爾心想,他們應該不至於那麼笨。說實話,所有人,哪怕是穆瓦迪人,都不會認為他會把自己的藏身之處透露給為他打理郊外府邸的管家。但伊本·茹哈拉需要屍首,以此證明自己對搜捕工作多麼熱心。阿馬爾忽然生出一個很諷刺的念頭,老王駕崩後,卡依德也許算是欠了他一條命。這是值得玩味的思路。但他今天實在無法打起精神,拿出平日的氣度來。
王子突然翻臉將他流放,倒也並非全無徵兆。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奪權之計從頭至尾都由他謀劃,倘若流放之策也出自他的手筆,那倒不失為一件樂事——但無論他有什麼想法,新君主顯然不願做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