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他阿馬爾·伊本·哈蘭的傀儡,還是其他任何人的傀儡。他在庭院中翻身下馬,心想也許這是件好事。被自己親手推上王位的年輕人逐出卡塔達,不正說明他的訓練還算成功嗎?
整件事挺有趣。伊本·哈蘭掃視著他最喜愛的府邸前院,終於被迫承認,問題在於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消遣和樂子恐舊會變得難以企及。記憶,以及隨之產生的各種聯想,此刻似乎不肯輕易散去。
十五年前,他殺死了阿拉桑的最後一位哈里發,為的就是幫助剛剛被他殺死的那個男人。
穿過亞夏人的家園,在那最遙遠的東方,好像有些加萊尼德部族民相信人的一生就是相同情景的迴圈往復?這個哲學觀念並不為伊本·哈蘭所欣賞,但他心裡明白,經過今天上午的變故,他的一生完全可以被視作以上觀點的典型例證。他不想成為什麼榜樣:要知道,伊本·哈蘭認為自己首先是個詩人。
但這身份頂多算是他的兼職。伊本·哈蘭走進家中,這座佔地頗廣的低矮府邸是他用阿瑪力克多年賞賜的豐厚收入建成的。永遠不要把人逼上絕路,他今天上午在覲見室裡曾字斟句酌地說過,好讓朝堂上最聰明的幾個人把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傳揚開去。
他並非被完全逼上絕路,選擇總是有的。在城壕之日,阿瑪力克的確對王子的自主性和伊本·哈蘭的自尊心進行了極大羞辱。王子在父親的猜疑之下,被迫從頭到尾觀看一場大屠殺;至於阿馬爾……
阿馬爾·伊本·啥蘭,十五年前為野心勃勃的卡塔達城執政官效勞,毫不猶豫地刺殺了被稱作哈里發的亞夏神聖繼承人,從那以後便被世人打上標籤,被半島乃至整個世界視作完成醜惡殺戮的建築師,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粗鄙兇徒。
在那熱浪滾滾的夏日,費扎那城堡中庭上演的一幕令他作嘔。伊本·哈蘭在為卡塔達效勞期間,曾無數次喬裝改扮,見證並製造過許多死亡。但他厭惡無節制的殺戮,費扎那城的慘劇已經達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當然,除了這些原因之外,還有驕傲。歸根到底永遠都是驕傲。他憎恨阿瑪力克對費扎那人痛下殺手,但他同樣憎恨老王對他的名譽、對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和身份進行的無情貶損。他知道無論頭銜有多響亮,自己仍然是國王的臣僕。君王有權貶斥自己的臣僕,剝奪他們的財富,殺死他們,放逐他們。君王可以隨意挑出一個臣僕——哪怕他是阿馬爾·伊本·哈蘭,推向整個阿拉桑,乃至山脈和大洋之外的世界,作為替罪羊。
別無選擇?
如果他想要的話,當然還有其他選擇。他可以拋棄權勢和暴行橫行的世界,甚至可以離開熱愛的阿拉桑,離開這片衰敗的土地和土地上層出不窮的小國王。離開費扎那後,他可以翻山越嶺,去往菲瑞爾斯,或者巴提亞拉的宏偉城邦。在那些文雅高貴的宮廷中,亞夏詩人可以為主人增光添彩,會受到熱烈歡迎。他將在最文明的賈德人中過上奢華生活,每日吟詩作賦度過餘生。
他甚至可以去往更遙遠的東方,乘風破浪回到索里亞,探訪以前從未得見的祖先石冢,也許還能在亞夏巖重拾信仰,在沙漠中的神聖星辰下徹夜禱告,在遠離阿拉桑的地方了卻殘生。
他當然有其他選擇。
但伊本·哈蘭選擇了復仇,喬裝改扮秘密返回卡塔達,與王子取得聯絡,賄賂了一位宮殿管家,以奴隸的身份加入扈從的行列。這是他有生以來數額最大的一次賄賂。今天,他終於用塗在毛巾上的菲迦納,殺死了國王。
兩次。十五年內他兩度刺殺阿拉桑最具權勢的君主。一名哈里發,—位國王。
伊本·哈蘭走進家中,頗為懊喪地想到,看來我越來越不可能以詩文傳世揚名了。
“您有位客人,老爺。”二管家在門口迎上來,對他說。伊本·哈蘭坐在門旁矮凳上,聽憑僕人跪在地上替他脫下靴子,換上鑲嵌寶石的拖鞋。
“你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放外人進來了?”
對方在這嚴酷時節匆匆上任,實質上接替了管家之職,還沒機會熟悉自己的工作。他低頭看著腳尖。“我可能犯了個錯誤,老爺。但她堅持說您會見她的。”
“她?”
伊本·哈蘭立刻明白客人是誰,臉上現出興致勃勃的表情,但轉瞬之後又被其他神色取代。“你把她讓到哪裡去了?”
“她在露臺等您。我希望自己沒辦錯事,老爺。”
伊本·哈蘭站起身來,管家連忙跟上。“只有接待女客才能用這種方式。準備兩人份的晚餐,外加一間客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