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用不著躲藏,”過了半晌,他伸手指向在兩人面前鋪展的土地。伊本·哈蘭知道,她很聰明,“我承認自己吃了一驚,扎比萊。我很少吃驚,但您的造訪的確讓我始料未及。”
阿瑪力克王宮廷裡最重要的女子,替他生了兩個小兒子的情婦,過去八年間實質上的卡塔達王后,美麗的扎比萊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露出細小完美的潔白牙齒。
“真的?”她說,“你今天殺了國王,又被自己的學生逐出家園: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士平平常常的造訪真的會令你驚惶失措?我不知道是不是該覺得受寵若驚。”
她的聲音優美雅緻,似乎隱隱有種樂感。這一點也不奇怪。她唱起歌來能撕裂旁人的心,也能把它們修補好。她身上有股沒藥和玫瑰的味道,眼睛和指甲都經過悉心塗抹。伊本·哈蘭猜測著她已經來了多久,剛才應該問問管家才對。
“這位女士和這次造訪都算不上普通,”他喃喃道,“你需要些茶點嗎?”
一名僕人端著盤子走進來,上面放有盛在高腳杯裡的石榴汁和冰凍果子露。伊本·哈蘭拿過飲品,遞給她一杯。“如果我提議喝杯酒,會不會冒犯到你?北方有座賈德葡萄園,我跟他們有些來往。”
“你完全不會冒犯到我。”扎比萊多少算是真心實意地說。
阿馬爾露出微笑。眼前這位是阿拉桑最著名的美女,尚在青春年華。雖說經過今早的突變,她也許會老上幾分。這些年來曾有無數詩人讚頌過她,伊本·哈蘭不過是其中之一。但他是第—個這樣做的人,而且永遠不會改變。他和阿瑪力克—道遇見了扎比萊。從頭到尾見證了他們的戀情。
暮光悄然降臨城垛,彷彿黑衣盜賊,竊取了太陽。
泉之門旁邂逅的姑娘啊,亞夏之星初升,綴上如瀑黑髮。
唯有你的芳名,堪與聖星媲美。
褻瀆,這當然是褻瀆,但哈里發倒臺後的阿拉桑並非亞夏世界中最虔誠的地方,其實在那之前也不是。
扎比萊遇到國王時才十七歲。阿瑪力克和他的密友兼謀士伊本·哈蘭結束了—天的狩獵,從西部森林返回卡塔達城,正巧看到—位少女在秋日的最後餘暉下從清泉中汲水。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阿馬爾,你為何覺得驚訝?”如今這位女子向他發問,目光越過杯口注視著他,顯得極為老成。伊本·哈蘭衝僕人擺手示意,讓他去拿酒水。“卡塔達現在可還有我的立錐之地?”
伊本·哈蘭知道自己今早的行為,將她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把她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他小心翼翼地說:“兒子是他父親的兒子,扎比萊,而且跟你年紀相仿。”
扎比萊做個苦相,“你聽見他今天上午跟我說了什麼。”
還沒完,王子如此說道。他們都聽見了。扎比萊一向謹慎小心,但有件事根本算不上秘密:卡塔達王的次子哈奇姆跟狂熱的瓦祭們糾纏不清,所以她的兒子就成了阿瑪力克王子唯一的競爭對手——只要國王活得夠久,讓孩子長大成人。可惜他沒能做到。阿馬爾忽然想知道那兩個孩子現在何處。
“我聽見他說了什麼……儘管如此,阿瑪力克·伊本·阿瑪力克面對誘惑時,向來沒有免疫力。”他依舊謹慎小心地說。從某方面來講,他正提出—個駭人聽聞的建議,但卻並非沒有先例。皇家子嗣會從父親手中繼承的東西,可不僅僅包括權勢和財富。
扎比萊瞟了他一眼。“男人的誘惑,還是女人的誘惑?也許你可以教教我怎麼做?”她甜甜地說,沒等對方回答又繼續道,“我瞭解他。我已經觀察了他很長時間,阿馬爾。他對我還保有的任何美麗,都無動於衷。他怕得要命。對他來說,我無論出現在睡床還是朝堂,都會帶來他父親的陰影,而他還沒準備好解決這個問題。”扎比萊抿了口飲品,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河灣,以及逐漸泛紅的山巒,“他肯定想殺了我那兩個兒子。”
阿馬爾其實也想到了這一點。
考慮到眼下的情況,他決定最好別問男孩們的下落,雖說日後這會是個有用的情報。僕人又拿了兩個杯子回來,清水和醇酒盛在精美絕倫的水瓶裡。這些年,他在玻璃器皿上花了不少錢——又是些只能留下的東西。
僕人把盤子放下後,退出房間。伊本·哈蘭為兩人調好酒水。他們默默品嚐.酒味香醇。
兩個小男孩的形象,似乎在逐漸聚攏的餘暉中閃現。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忽然想起費扎那的伊沙克,那位替扎比萊的兩個兒子接生的醫師。他還記起伊沙克為國王接生第四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