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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書鋪的房簷上已遍是荒草,一派破敗景象,叫人不勝傷感,也不知黃老闆現在是生是死。嗟嘆了一番,蒲先生說:“罷了,不去想那些瑣碎了,近來兄弟我塵心已淨,凡事都看得恬淡了。”房二爺撫掌笑道:“善哉善哉,你既看破紅塵,那麼昨日依紅偎翠的又是誰來?”蒲先生正經地說:“那也正有拜別紅塵的意思在裡邊。”

當下紅塵中也確是無味,盡是奇情種種,怪事咄咄:光緒帝歿了,老佛爺也歿了,朝廷偏又扶起一個吃屎孩子來,讓王爺將李代桃,施政一著不如一著;革命黨又日益興起,大有呼風喚雨之勢,更是雪上加霜,禍上添禍。眼見著江山就將毀於一旦,活著也確實沒什麼意思,莫如死了算。房二爺和蒲先生都有這個心思,便這麼赴死,卻又心有不甘,總要拉個墊背的。房二爺又讓茶,蒲先生說:“再抽一袋煙方能過癮,喝茶才有味。”房二爺說:“不妨事,多抽幾袋亦可,茶涼了,我再給你續就是了。”蒲先生憨實在,養真運氣,果然一袋又一袋地抽起來,抽得香鋪裡煙霧繚繞,直嗆得慌。蒲先生見房二爺笑眯眯地望著自己,心說:若是沒有了房二爺,還不定寂寞成什麼樣兒呢。通州城裡雖還有幾個熟人,卻都不甚相契,唯獨與他房二爺投緣。房二爺才思敏捷,算得上是個極聰明的人了,頭一回遇到,便有相見恨晚之感。怨只怨他們各為其主,又是冤家對頭,雖相互間不知確切的靠山是誰,但大概其總能猜得出,這便只能恨天地不公了。

一回,蒲先生突發目疾,疼痛異常,房二爺和黃老闆服侍左右,不光請醫看視,還僱了個老媽子燒水做飯。當下請了七八位良醫,均無療效,最後還是一個會灸的道人將目疾治癒,房二爺和黃老闆的那股子高興勁兒遠勝過蒲先生本人。蒲先生感謝他倆:“若不是二位兄長鼎力相助,我非成了雙瞽的賣花郎不可。”房二爺則說:“那樣倒也別緻,備不住買賣愈加興隆也說不定呢。”為此,蒲先生特設宴款待房、黃二位。席間,因蒲先生目疾初愈,怕飲酒妨害,二位力勸他戒酒,不可再飲,蒲先生便也歡喜從命。後來,他覺得自己之所以能重見天日,全仰仗二位兄長,自是感激不盡。想不到,現在卻要由他向恩人痛下殺手,心裡實在不是滋味,幾次都要打退堂鼓;只是差使在身,不能不為之。患目疾時,房二爺他們給他僱用的老媽子很是能幹,就是愛說;依房二爺的意思,就將她留下服侍還方便些。可是,蒲先生唯恐她對他的身份有所覺察,反而礙手礙腳,末了,還是給打發了。就這麼辭掉,又不落忍,就想讓她去伺候房二爺他們,也給她一條活路。未料,他一提出,二位都堅辭不要;他萬般無奈,只好作罷,多付了老媽子一些銀兩。

蒲先生說:“做咱們這個行當的人,常年見不得陽光,日子久了,一顆心終會如同槁木死灰,再難改易了。”房二爺見他開啟天窗說了亮話,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坦率地說道:“誰說不是呢,我輩罪孽深重,即便是死了,恐怕也當永墮酆都地獄。”兩人對視一陣,不禁大笑,不過笑得很苦。蒲先生又裝上一袋煙,使勁抽了幾口,言道:“別人當差,立豐功,建偉業,還能博得龍顏大悅;娶了媳婦的興許還可以封誥,將來退歸山林,優遊自得,鬧個衣錦還鄉。我輩呢,怕是在犄角旮旯要隱上一世,不敢聲張。”房二爺拈鬚微笑道:“能得以善終,就算不錯了,稍有閃失,你就倒黴了。沒一個人替你擔著,即便是你的主子也不會認你;幹不動了,想返鄉養老,不知誰在酒盅裡撒了砒霜,封你的口,怕你知道得太多,給洩露出去。”蒲先生眼窩兒不由得溼了:“適才高論,欽佩得很,我就見過失足的兄弟,因交不了差,被亂棒打死,一領草蓆一裹,扔亂葬崗子了。”房二爺說:“這一行壓根就不是人乾的,不定前世造了什麼孽,攤上我吃了這碗飯……”說著說著,兩個人就都有了一些酸楚。

蒲先生想:既說了,就說它個痛快,便言道:“兄曾疑我殺了靜怡師父,現在我不妨直言相告,確實是我乾的。只怪她塵緣未了,才走了這條不歸路。”房二爺說:“據我所知,靜怡師父的仇敵是林驛丞,與你無干,你又何必痛下狠手呢?鄙下愚昧,願此明教。”蒲先生道:“殺靜怡師父跟林驛丞毫無關涉,舍下只是為保全另外一個人。”房二爺彷彿服了活絡丹,一下子通了:“恐怕你保的是王品吧?”蒲先生被房二爺道破,並不著惱,只是一陣大笑,心說:你房二爺知道得越是多,也就離奈何橋越是近。於是,他說道:“是王品也罷,不是王品也罷,現在都已不當緊了。”房二爺倒也認同他這個禮兒:“是啊,你我都到了該六根清淨的時候了。”嚥了一口唾沫,他又面帶內愧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