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花、茉莉花、晚香玉和白夾竹桃。橋下深水裡的石塊清晰可見,潔白的鵝在河裡遊弋。棕黃的奶牛和雜色的小牛在馬俞拉基河邊吃草。屋裡鋪著茶色綴花淺藍色地毯,橘黃色牆壁畫了黑邊線。我每日坐在遊廊東側,迎候旭日升起。我的芳鄰清脆的嗓音,像舞女手鐲的閃光。她家的茅屋頂爬上了牽牛花藤。我從未請她唱歌,但常常聽她唱得很動情。她丈夫忠厚、熱情,愛讀我的作品。同他開玩笑,他在恰當的時刻恰如其分地嘿嘿一笑。他說的話極為通俗、平易,可是有一天夜裡十一點左右,在馬俞拉基河邊的紅木林裡,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叫人不得不映映眼假意誇他是一位詩人。屋後是幾畦菜地,兩畝稻田,一座樹籬環圍的芒果、波羅蜜果園。拂曉,我的芳鄰哼著小調從牛奶裡攪制黃油。她丈夫騎著紅鬃矮種馬,去巡視農活。河對岸的土路鑽進茂密的樹林裡,從那兒隱隱傳來紹塔爾族人吹的笛聲。冬天,耍蛇藝人在馬俞拉基河畔搭起簡易帳篷。其實,馬俞拉基河畔現在、將來都建不成我的新居。我從未見過馬俞拉基河,從未親耳聽見它的名字。它的名字是眼皮上抹了幻覺的烏煙,用想象的目光看見的。不過,我覺得我在這兒待不下去了。我恬淡的心靈期待著辭別這裡的一切,前往馬俞拉基河畔。溺死的男孩村裡一個十來歲的男孩,頗像殘壁下一棵野草——沒有園丁照料;既領受陽光、空氣、雨露的愛撫,也忍受塵埃、蟲豸的騷擾;山羊啃一口,黃牛踩一腳,非但不甘心死,反而長得莖稈粗壯。他爬樹打酸棗,掉下來摔斷了骨頭。他誤吃了含毒的野果,頭暈目眩。祭神節他去看彩車,彩車不曾看見,自己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他又累又餓,倒在地上,昏死了又活過來。他迷了路,衣服撕破,滿面灰塵,最後回來了。他被人打,被人罵,人家一鬆手,他撒腿跑得遠遠的。浮萍擁擠的水澤邊,單腿立著一隻丹頂鶴,黑烏鴉在棘條上顫悠,白鳶凌空翱翔。漁民把竹杆插入河裡,佈網捕魚。魚鷹驚覺地蹲在竹杆頂端,鴨子潛水覓食螺螄。下午,粼粼碧波分外迷人。綠藻盪漾,魚兒追逐嬉戲。更深的水下住著龍女麼?聽說她用金梳梳理曼長的黑髮,波光現映出她妖嬈的身姿。他起了潛水的念頭,那透明的綠水,多像龍女柔膩的肢體!他對一切感興趣,不管裡面究竟是什麼。他縱身入水,水草纏住他的手腳。他呼救,嗆水,沉入水底。聽見水邊放牛的孩子驚叫,漁民急忙撐船過來營救。把他打撈上來時,他直挺挺地不動了。此後好幾年一想起他,我就恍恍惚惚,眼前金星閃爍,四周一片昏黑。心裡卻清楚地看見那個自幼喪母的男孩。有趣的是,他說的話至今不死!我聽見他在慫恿他的夥伴:“下水看看,腰裡結根繩子,一下水就把你拽上來。”他極想體驗跳水的滋味。他的夥伴不敢。他鄙夷地罵:“膽小鬼!”他像小動物似地潛入帳房先生的果園。是的,他捱了幾拳頭,但遠比不上他吃的黑漿果的數目。這家人罵他:“不知羞恥的野猴!”有什麼可羞恥的!帳房先生的瘸腿兒子掄起柺杖打黑漿果,撿了一籃,放開肚皮吃。他打斷樹枝,打爛果子,他知不知羞恥!有一天帕克拉斯家的二小子拿著萬花筒對他說:“你看裡面是什麼。”他看見斑駁的顏色,晃一晃,又一個花樣。“大哥,咱倆換吧。”他提議說,“我給你一個磨光的貝殼,削生芒果皮,可快了,另外再送你一個芒果核做的哨子。”萬花筒沒有給他。他不得不採取偷的辦法。他不是貪心。他不想永遠佔為己有,只想看看裡面的繽紛世界。枯登哥哥擰著他的耳朵審問:“你為什麼偷?”“他幹嗎不給我?”倒楣鬼反問,那口氣分明要帕克拉斯家的二小子承擔他偷萬花筒的責任。他心裡沒有恐懼,沒有仇恨。他嗖地捉住一隻大青蛙,扔在果園埋木樁的深坑裡,逮蟲子餵養。他把甲蟲放在紙盒裡,餵牛糞末兒,別人想扔而不敢下手。他上學口袋裡裝著一隻松鼠。有一天他把一條水蛇塞進先生的抽屜,心裡說看看先生見了水蛇是啥樣子。先生開啟抽屜,魂飛魄散,狼狽逃竄。值得一看的逃竄!他養的狗不是名門出身,是純孟加拉種,神態、舉止跟主人相似,經常食不果腹,除了偷竊別無他法。頭一回偷就打斷一條腿。大概是報應,打手家的黃瓜竹架同一天被打得稀哩嘩啦。這隻狗夜裡不躺在主人的床上睡不著覺,主人不抱著它也難以入眠。一天它伸嘴去吃鄰居家擺好的飯菜,靈魂踏上了黃泉路。他滿懷悼念的悲慟,人前卻不掉一滴淚。他偷偷地哭了兩天,從此茶飯不香,再沒有偷吃帳房先生家果園裡熟酸果的興致。他把一隻破鍋扣在鄰居七歲外甥的頭上。頭頂破鍋,那小孩的哭叫聽上去像榨油廠的汽笛聲。他走進有錢人家總被轟出門。只有養奶牛的女人希杜招呼他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