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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屋喝碗牛奶。她兒子已死了七年,年齡同他只差三天,和他一樣面板黝黑,一樣的塌鼻頭。他也跟希杜阿姨搗蛋——剪斷牛繩,藏茶壺,把她的衣服弄得黑不溜秋。他要看各種試驗的結果。旁人看不過,代她管教,她反倒為他辯解。他的頑皮激起她慈愛的波浪。阿姆比格先生沮喪地對我說:“他是塊榆木疙瘩。小學課本上您的詩,他一點也不喜歡讀。淘氣地把那幾頁撕了,還說是耗子咬掉的。真是隻不可教化的野猴子!”“責任在我。”我說,“假如有一位他的世界的詩人,這位詩人寫的詩歌的旋律必定溶和甲蟲的鳴聲,他讀起來就津津有味了。我何曾寫過貨真價實的青蛙的故事和他那隻禿頂狗的悲劇!”旅伴世界上不缺少不美的人,比起不美的人,我的旅伴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委實是件稀奇事兒。他的禿頂與年齡不相稱,所剩無幾的頭髮也已斑白。兩隻小眼睛沒有睫毛。他皺著眉頭東張西望,好像在稻田裡拾稻穗。他的鼻子高而寬,佔據了四分之三的臉盤。額頭寬闊。左鬢髮毛脫盡,右眼上眉毛消失。唇髭鬍須剃光的臉上,裸露著造物主塑造的粗疏。餐桌上誰粗心丟失的扣針,他拿起來別在自己的西服上。女旅客見狀,轉過臉去吃吃地笑。他收集落在地上的捆包裹的繩子,接起來繞成一團。別人亂扔的報紙,他疊好放在桌上。他用餐非常謹慎。他口袋裡裝著一瓶開胃的藥粉,坐下吃飯,先把藥粉倒在水裡飲服。用完餐,再服一粒助消化的丸藥。他寡言少語,說話有些結巴,一開口讓人感到他是個傻瓜。別人在他面前議論政治,大放厥詞,他默不作聲,無從知道他是否聽懂了一些。我與他在一艘客輪上共度了七天。有些旅客無端地討厭他,畫漫畫譏嘲他,把他當作一塊笑料,俏皮話越說越刻薄。他們每天用新的言詞塑造他的形象,以荒唐的想象豐滿他這件作品,來彌補上帝創造的漏洞造成的某些部位的失真,並堅信這是純正的真實。有些人猜他是個經紀人,有的說他是橡膠公司的副總經理,猜測激發了打賭的興趣。不少旅客對他敬而遠之,他已習慣了他們的冷淡。旅客在吸菸室打牌賭錢,他對他們也敬而遠之。他們在心裡罵他:“吝嗇鬼!下賤胚!”他與船上的吉大港的水手混得很熟。水手用水手的語言說話,不知他操的什麼語言,好像是荷蘭語。早晨,水手用橡皮管沖刷甲板,他也跳來跳去地幫忙,笨拙的動作招致善意的鬨笑。有個少年水手面板黝黑,雙眼烏亮,頭髮曲捲,身材單薄。他送給他蘋果、桔子,給他看畫報。旅客們對他有損於歐洲人尊嚴的舉動大為惱火。客輪停靠在新加坡港。他把水手叫去,分發香菸,每人一張十美元紙幣。送給少年水手一根鍍金手杖。他與船長道別後,匆匆走下碼頭。這時他的真實姓名傳開了,吸菸室裡玩牌人的心裡發出了啊呀啊呀的驚歎。不同的童年廚房是希羅娜阿姨的活動天地。總見她夾著兩隻銅罐到池塘汲水。築了石階的池塘,離廚房不過兩銅罐的距離。她那喪母的外甥整天光著脊樑,腦袋裡進不去任何忠告。這個無正經事可做的淘氣包,儼然是池塘的主人。一高興就跳進池塘,一面游泳一面朝天上噴水。他站在石階上用瓦片打水漂;折根竹杆煞有介事地坐著釣魚;爬樹摘黑漿果,扔的比吃的還多。人們說頭禿了三分之二的胖地主才是池塘的真正主人。他十點前前胸後背抹些油下水洗澡,身子猛地往水下一縮,泡兩下趕緊上岸,唸叨著杜爾迦女神的聖名,穿過竹林回到家裡。他正在打一場官司,忙得不可開交。池塘寫在他的田契上,但尚未納入他管轄的領地。希羅娜的閒得難受的外甥,統管著樹林、沼澤、荒地、沉船、破廟和羅望子樹最高的枝梢。他騎上在果園裡吃草的洗衣人的驢,竹鞭抽得它飛奔起來。他得意地領略賽馬的樂趣。驢要盡驢的責任,而他無事可做,翻身上驢,這畜生連同四條腿就歸他了,不管法官怎樣判決。做父母的均指望兒女讀破萬卷書,日後高官厚祿,光宗耀祖。所以,教書先生派學生頭領把逃學的他從驢背上揪下來,拖著穿過竹林,送進教室。他的王國在集市、河埠、曠野。此刻,他被四壁包圍,神思被粘到書頁上。我也曾經是個孩子。天帝也為我創造了河流、田野、長空,可惜沒有利用的機會,喪失了存在的價值。在兒童廣闊的世界裡,沒有我的一席之地。我的巢築在舊樓的一角,不許隨便走到巢外。僕人們哼著地方戲曲做枸醬包,隨手把紅豔豔的液汁抹在牆上。大理石地板擦得光滑、錚亮,百葉窗簾雅緻非常。樓下是砌了石階的池塘,靠牆有一行椰子樹。髮髻蓬鬆的老榕樹把粗碩的根深深地扎入池塘東岸的地下。上午,左鄰右舍的人來沐浴。下午,閃耀著陽光的水面上,遊弋的鴨子用喙撫理翅羽。時光潺潺流逝。蒼鷹在天空盤旋。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