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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大夫,大夫!”

我在深夜中被驚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是我們的房東杜金先生。我連忙起來拉出一張破椅子讓他坐下,焦急地望著他的臉。我看鐘這時已經過了夜裡兩點半了。

杜金先生臉色慘白,說話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今天夜裡那些病象又回來了——你的藥對我一點也沒有用處。”我帶點畏怯地說;“我怕你是又喝了酒吧。”杜金先生生了氣了,說:“這個你可大錯而特錯了。這不關喝酒的事。你必須聽完這段事情才能知道那真正的原因。”

壁龕裡點著一盞很暗的小鐵煤油燈,我把它捻上一點,燈光是亮一些了,同時卻冒起煙來。我拉過一件衣服披在肩上,又攤開一張報紙把藥箱蓋上,坐了下來。杜金先生開始講他的故事:

“差不多四年以前,我得了一次很重的病;病到垂危又好轉過來,一個月以後,我完全恢復了。

“在我生病的時候,我的妻子日夜都沒有休息。這個羸弱的女人在這幾個月之中用盡她的一切力量把死亡的使者從門口趕走。她廢寢忘食,世界上其他一切都不在她的心裡。

“死亡,像一隻老虎,被它的俘獲物騙過了,它把我從嘴上甩下走開,卻在退走的時候,把我的妻子狠狠地抓了一爪。

“不久我的妻子生下了一個死嬰。於是輪到我來護理她了。她卻總覺得不安,她總說:“老天爺,別老是這樣婆婆媽媽地在我屋裡出來進去的。’

“如果我在她發燒的夜裡到她屋裡去,假裝自己扇扇子來給她打扇,她就會十分激動。如果,因為服侍她,我的吃飯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十分鐘,這也會引起種種的哀求和責備。如果我替她做了一件極小的事情,不但對她沒有幫助,而且得到相反的效果。她會說:‘一個男人這樣婆婆媽媽是沒有好處的。’

“我想你看見過我的別墅。前面是花園,恆河就從下面流過,在南頭,我們的臥室底下,我的妻子按照她自己的想象造了一個花圃,圍上鳳仙花的籬芭。這是花園裡最簡單樸素的一角。花盆裡,在十分素淨的花木旁邊,並沒有插上掛著寫有冗長拉丁花名的耀眼飄帶的木棍。茉莉、月下香、檸檬花,還有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玫瑰花。在一棵大醉花樹下襬著一塊大理石板,我的妻子身體好的時候,每天總把它擦洗兩次。在夏天夜裡,她工作完結的時候總在這裡閒坐。從這裡她能看著河面,但是過往輪船上的客人卻不看見她。

“四月的一個月夜,在她纏綿床褥的許多天之後,她表示要走出那間鬱悶的屋子,到她的花圃裡去坐坐。

“我極其小心地抱起她,把她放在醉花樹下的石板上。一兩朵醉花飄墜了下來,橫斜的月影,穿過頭上的樹枝落在她憔悴的臉上。周圍一切都是靜悄悄的。當我低頭看著她的臉,在充滿濃香的陰影裡坐在她身邊時,我的眼睛潤溼了。

“我慢慢地挨近她,把她一隻瘦弱的手握在我的雙手裡。她並沒有攔阻我。在我這樣沉默地坐了許久之後,我的心泉開始湧溢了,我說:‘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愛情。’

“我的妻子笑了一笑,這裡面摻和著一些快樂,一絲的不相信和尖刻的諷刺。她並沒有回答一個字,但是在她的笑聲裡使我懂得她感到我未必永遠記得她,而且她也不願意我這樣做。

“我總鼓不起勇氣向我的妻子表示愛情就是怕她這種溫柔而尖刻的笑。我在她背後編好的話,一到她面前就變得非常庸俗。

“受人反駁的時候你還能說話,但是你不能用爭辯來對付笑聲;因此我只好沉默了。月光更亮了,一隻杜鵑不住地呼喚,直到它似乎發了狂。當我默坐的時候,我想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這隻杜鵑的新娘怎麼能夠這樣地冷淡。

“經過了多方的治療,我的妻子的病並沒有好轉的徵象。

醫生提議換一換空氣,我就帶她到阿拉哈巴德去。”

說到這裡杜金先生忽然停住了,默默地坐著。他臉上帶著疑問的神氣對著我看,然後用雙手託著頭開始凝想。我也沉默著。煤油燈光在壁龕裡搖晃,在夜的寂靜裡,清楚地聽到蚊子的哼鳴。杜金先生忽然又打破寂靜,繼續講他的故事:

“哈蘭大夫給我的妻子看病,過了些日子他告訴我這是不治之症,我的妻子從此將永遠在痛苦中度日。

“有一天我的妻子對我說:‘既然我的病不會脫體,我又似乎沒有早死的希望,你為什麼要跟一個活死人在一起過呢?

不要管我,回到你其他的事情上去吧。’

“現在輪到我發笑了。但是我沒有她那種發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