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下了囤船。此時聽得囤船上爭吵聲大作,側耳聽清了,是那個湖北口音的船舶廠工程師與管運輸的人員發生爭執。田仲顧自前行。先是慢走,幾步一回頭,直到看清民主輪從囤船船身後駛出,駛向上游峽口後,田仲便撒開腿快跑起來。“閒子”死了,“沙揚娜娜”走了,從監視目標去向到傳送電報的事,田仲只能一人承當。此時,他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趕到電臺藏匿處。好在,這片荒灘上,撒腿快跑,是最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事。只是快到電臺藏匿處時,見一個揹著偵測電臺的漢子正在附近遊走,田仲心頭一緊,才放慢了腳步。田仲慶幸自己預先將報文打好腹稿,並譯成了密碼,記憶在心。報文極短,但相信升旗太郎在W一讀就懂。田仲鋌而走險,以最快速度拍完電報。拍完抬頭,從滿江面如森林一般聳起的木船桅帆中望出去,民主輪冒出的滾滾黑煙剛沒入上游峽口。正要抽完剩下的半支菸,遠處山樑,冒出一隊人影,為首者身形,能見出背了個天線聳向天空的電臺。田仲砸了電臺,潛入江中……脫險後,田仲卻後怕,怕報文太短,升旗讀不明白。田仲一直望著下游峽口,直到配備強擊機的九架編隊飛機出現,並看清機群根本沒在宜昌碼頭盤旋停留便沿江向上搜尋時,田仲才長長出了口氣……
7年後,駱隊副以軍統漢口站中校行動隊長身份,接收日本海軍航空兵W基地。此時,該基地地點已設在宜昌,是日軍距離抗戰陪都重慶最近的空軍基地。發生在中日戰爭中的舉世震驚的“重慶大轟炸”,便是由宜昌起飛的轟炸機群實施。駱隊長在接收後的W基地繳獲了後方日諜與該基地來往的大量密電檔案,其中最短的一份是1938年11月7日8時35分潛伏宜昌代號“沙揚娜娜”日諜拍往基地的電報,譯成漢語,只四個方塊字——“民主8點”。按時序,接下來,W基地收到的是一份幾小時後由日本轟炸機群由宜昌上空發回的電報“目標擊沉,空中觀測,船人無一逃脫”。雖然日本已經投降,出於職業興趣,駱隊長還是抽出了那份最短的電報。“民主8點”,以駱隊長的經驗,不用破譯,便知所指是“民主輪8點鐘”發生了一件事。可這到底是一件什麼事呢?一查檔案《民生公司宜昌大撤退內運輸登記表》:“1938年11月7日8點民主輪駛離12碼頭,主載南昌飛機廠戰鬥機機身一具……”又由檔案《民生公司船舶損失統計表》中查到:“1938年11月7日民主輪在宜昌上游江段遭遇日機轟炸,民生公司船上人員犧牲慘重,船毀沉沒……抗戰中,民生公司犧牲員工116人,這是其中極慘重的一次。”
資料查清,駱隊長更困惑。自宜昌大撤退開始之日的幾波轟炸後,日本W基地飛機將重點轉向湖南戰場,其間好像暫停過幾天對宜轟炸。為證實記憶無誤,駱隊長又查1938年日機對宜轟炸檔案:11月15、17、18、20日,日機多架次,轟炸民生堆疊、下鐵路壩、招商局棧房等處,撤退搬遷來宜的申新、天原等廠,武漢大學等人、貨損失慘重。轟炸九碼頭,法國天主教堂院內難民被炸傷50餘人。裕華紗廠待轉入川棉紗500件被炸,大火燃燒,三日方熄。
——也就是說:1938年11月7日這一天的轟炸,此前20天炸過,此後8天才炸。駱隊長想,為何獨獨7日要炸?
駱隊長聯想:自己這些日子,不正是在宜執行軍務、奉秦隊長虎崗遺命偵尋日諜麼?記得正好這天有事。駱隊長因職業需要,有記工作日誌習慣。翻開一看:“11月7日8點30分左右,一向密集發報,此前停發兩天的沙揚娜娜重新啟用電臺,我正在附近江段偵測,發現,即率隊抓捕。敵譭棄電臺,潛逃。”
時間順序看來,W正是收到這個電報後,配備強擊機的九架飛機才由基地出發,直奔宜昌,向上遊江段搜尋,炸沉了民主輪。
放著遍佈宜昌碼頭的兵工業、重工業器材不炸,為何獨獨要冒風險炸沉“民主”?難道僅僅是因為該輪運載一架小型滑翔飛機配件,怕裝備起來後飛空對日本空軍造成威脅?這有點講不通。若是當年日本空軍有這般意識,以其軍力,早就將宜昌炸成一片焦土。何必獲知我“宜昌大撤退”完成後再追悔莫及?
日本此次轟炸,不光是目標明確,還要等到確定民主輪在這天清晨8點離開宜昌後到了“上游江段”才炸?為落實這一點,連戴老闆那兒都掛了號的“沙揚娜娜”不惜鋌而走險,冒死發報。11月7日駛出宜昌上行的民主輪上,到底有什麼目標,引起日方如此重視?
八年抗戰,像世界戰爭史上所有重要戰爭一樣,給後人留下多少謎團。駱隊長只好把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