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經過很多事情之後才反思得出這樣的理解。更準確地說,我更傾向於關注顯而易見的東西,儘可能從外界收集更多的資訊,再綜合得出有直接價值的結論。至於那些普遍的、神秘的或長期的影響,也許它們是真相所在,但卻不是我所感興趣的了。”
但梅琦先生還想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是如何運用到高超的記憶能力的呢?
“你是說在形成某個理論或是得出某個結論的過程中嗎?”
“正是。”
福爾摩斯接著告訴他,在年輕的時候,視覺記憶是他解決特定問題的關鍵。當他審視一件物品或是調查一個犯罪現場時,他所觀察到的一切細節都會瞬間在他腦子裡轉化為精確的文字或數字。一旦轉化的結果形成了某種模式(如一系列非常清晰的字句或公式,讓他隨時就能轉述,也能立刻回想起來),它們就會牢牢鎖定在他記憶裡,他忙於思考別的事情時,它們會被擱置一旁,但一旦他的注意力轉向了產生這些模式的情景,它們就會立馬呈現。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開始意識到,我的腦子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流暢地執行了,”福爾摩斯繼續說,“變化是一點一滴的,但我現在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不同的字句和數字組合曾經是幫助我記憶的工具,但現在也不像過去那樣容易記住了。比如說,我在印度旅行期間,在內陸某個地方下了火車——那一站停靠的時間很短,而且我之前從來沒有去過那裡——我一下車,就有一個半裸的乞丐跳著舞來到我身邊,他可真是個開心的傢伙。要是在以前,我會清清楚楚地記得周圍的一切細節,比如火車站的建築、周圍人們的臉、賣東西的小商販等等,但現在,我卻很難記得了。我不記得車站的建築,也沒法告訴你當時旁邊有沒有小商販或其他人經過。我只記得那個棕色面板、沒牙齒的乞丐在我面前跳舞,伸出手找我討錢。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記住他快樂的樣子,至於這件事發生的地點,已經不重要了。如果是六十年前,我記不起某個地點或某個細節,我會傷心欲絕的。但現在,我只去記有必要記的東西,細枝末節不再是必不可少的了。這些日子,浮現在我腦海裡的都是些大概的印象,而不是事無鉅細的周邊境況。我反而覺得很慶幸。”
有一會兒時間,梅琦先生什麼都沒有說,他臉上露出沉思時才會有的心煩意亂、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他點點頭,表情放鬆下來。當他再次開口時,語氣似乎有點不確定:“太神奇了,您說的這些——”
但福爾摩斯已經沒有繼續聽他說話了。走廊盡頭的車廂門開啟,一位戴著墨鏡、年輕苗條的女士走進車廂。她穿著灰色的和服,拿著一把傘,搖搖晃晃地朝他們走來,每走幾步還要停一下,似乎是要穩住身體。她站在走廊裡,看著最近的一扇窗戶,被飛馳而過的景色吸引住了——就在這時,她側臉上露出一道難看而明顯的傷疤,像觸鬚般從衣領下延伸出來(爬上她的脖子,爬過她的下巴,橫穿右臉,消失在美麗的黑髮中)。最後,她又繼續往前走,毫不在意地走過他們身邊。福爾摩斯不禁想:你也曾經是個美麗的女孩吧。在不久以前,你也曾經是某人見過的最美麗的一道風景吧。
12
中午剛過,火車就到了廣島站。一下車,他們發現自己走進了一片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黑市攤販聚集區——人們開著玩笑討價還價,非法交易著各種物品,疲倦的小孩偶爾還會突然大發一通脾氣——但在飽經火車旅行單調的轟隆聲和持續的震動之後,這樣充滿人氣的喧譁反倒讓他們覺得輕鬆。梅琦先生說,他們正走進一個在民主基礎上重生的城市,因為就在那一個月,在戰後第一次選舉中,人們透過普選選出了市長。
福爾摩斯還坐在火車上遠眺廣島的郊野景色時,沒看出任何能表明附近有繁華城市的跡象;相反,他只看到一處處臨時搭建的木頭小屋,就像一個個緊挨的貧困小村,將它們隔開的只有生長著高高蓬草的開闊荒地。當列車減慢速度,進入殘破衰敗的車站時,他才意識到,那些蓬草瘋長的地方實際上曾經有過林立的高樓、熱鬧的社群和繁華的商店,而現在,它們早已化為焦土,只剩下凹凸不平的黑土地和斷壁殘垣的水泥碎片。
梅琦先生告訴福爾摩斯,戰爭後,以往被人們厭惡的蓬草成了出人意料的上天眷顧。在廣島,這種植物的突然出現和它萌發的新芽給人們帶來了希望與重生的信念,也消除了有人說這座城市至少會荒廢七十年的流言。而無論是在廣島,還是在別的城市,茂盛的蓬草也在饑荒時期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它的葉子和花都成了餃子的主要餡料,”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