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內,沈陸嘉便看見一個相貌秀美的混血青年半臥在一張雕花牙床上,他穿著一襲寬鬆的紅色的睡袍,露出半個肩頭,肩頭上還有猙獰的紋身。男子的臉型是一個有弧度的倒三角,長著尖尖的下頜,疏朗的眉毛下是一雙吊梢的鳳眼,眼珠彷彿由於憂鬱而變成了淡藍色,呈半透明,又因為光線,像兩顆毫無瑕疵的玻璃彈珠。嘴唇卻是殷紅如血。總而言之,他整個人充滿了一種陰性之美,叫人不由想起古代專演旦角的絕世名伶。
只是他的手裡卻捏著一柄翠玉鎦金琺琅煙槍,槍頭還鑲嵌有燒藍花卉紋的裝飾。牙床前,一個穿著奧黛的美貌少女跪在地上,正在嫻熟地將金黃色的鴉片膏搓成小丸,用銀籤子放在火上烤軟。然後小心翼翼地掀開煙鍋的白玉頂蓋,將小丸塞進去。阮咸隨之閒適地翻轉煙鍋對準火苗,吸食嫋嫋騰起香菸。
一股濃烈的甜香瀰漫開來,阮咸的神情沉醉而愜意。
他身前的花几上還擱著一盤佛手和香椽,正散發出幽幽寒香。一隻金絲猴坐在花几上,手裡捧著黃橙橙的佛手,不時嗅嗅聞聞,發出吱吱嘰嘰的叫聲。看見伍媚,那猴子頓時丟下佛手,三兩下就撲了過來。
伍媚卻是一臉嫌惡,作勢抬腳要踢,沒好氣地喝道“滾開”。
阮咸徐徐吐出一口煙霧,“阿芒,回來。”
那猴兒聽到主人的聲音,肩膀一垮,老老實實退了回去。
將手裡的煙槍遞給少女,阮咸用手撐住頭,斜著眼睛打量沈陸嘉。他年紀雖然不大,但閱歷驚人,識人自有一套。古語有云“深沉厚重,魅力十足者,為第一等人;磊落豪邁,不拘小節者,為第二等人;聰明絕頂,辯才無礙者,為第三等人”。很顯然,伍媚帶來的這個男人是屬於第一等。
沈陸嘉知道阮咸性子古怪,一時也吃不準到底該怎麼稱呼他,便以退為進。
“我又不是你親爹,你帶個男人來見我作什麼?”阮咸忽然語出驚人,一雙鳳眼噙著笑,望向伍媚。
伍媚巋然不動,淡漠道:“沈陸嘉,晟時的沈總,我的頂頭上司。”
“哦。”阮咸拉長了聲音,又看向沈陸嘉,一臉誠懇地說道:“不好意思,沒聽說過,說不了久仰久仰。”
沈陸嘉也不動怒,淡淡一笑:“我倒是對阮先生久仰的緊。”
阮咸坐直了身體,饒有興致地盯住沈陸嘉:“直說吧,來找我幹嗎?”
“我想請阮先生,打消增持和收購鼎言股票的念頭。”沈陸嘉開門見山。
阮咸嗤嗤地笑起來,伸手指指自己的太陽穴,又看住伍媚:“你們沈總這兒不會有毛病吧?”
“有毛病也沒你嚴重。”伍媚語氣譏誚。
“你和他睡過了?”阮咸鳳眼微眯,改用越南語質問伍媚,連聲音也冷了幾分。
伍媚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並未回答。
阮咸忽然笑起來,“沈總,您先去書房等我,我和您的這位伍小姐有幾句話要講。”他言辭客氣,語氣裡卻帶著不可一世的自負和不容拒絕的傲慢。
沈陸嘉並沒有動,只是抬眸看向伍媚。
伍媚知道他在徵詢她的意思,心頭一暖,朝他點點頭。
“那我就把伍媚暫時交給阮先生了。”沈陸嘉淡淡撂下一句,邁開長腿離開了內室。
阮咸臉上的笑意愈發意味深長,“我的小伍媚如今真是翅膀長硬了啊。知道幫著外人來算計我了。”
“唷,阮大少您多厲害啊,粘上毛比猴兒都精,我要是能算計到您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伍媚冷笑。
阮咸彷彿聽不出她的冷嘲熱諷,反而笑眯眯地講起了故事:“從前,大森林裡有一隻老虎向貓學藝,貓教會了老虎跳躍和捕捉的技巧之後,老虎卻妄圖吃掉貓,不料貓還留了一手。”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赤腳下了床,走到伍媚面前,居高臨下地一笑:“何況你還算不上是老虎。你今日所有的一切,大半皆來自於我,若是惹毛了我,你該知道代價。”
伍媚剛想頂嘴,阮咸已經出手如電,右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頜,臉上笑容半絲未褪,“我幫你磨尖了牙齒和爪子,不是讓你對付我的。”
伍媚臉色有些發白,但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憤怒地盯著阮咸。
阮咸卻用左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好容易幫你把晏經緯調到藺川去,乖,別辜負了哥哥的一片好心。”
伍媚渾身一僵。晏經緯的高升居然是他在裡面做的手腳?她認識他六年,還是摸不清楚這個男人的勢力到底大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