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皇帝望著她,眼神憐憫,“你也不必多想。若是天意如此,又豈能逆天而行?若非斷定你的來歷,否則,憑你方才的話,朕斷然不能饒你性命!如今,便只能順從天意了……你下去罷,朕有些困了……”
葉其安望著慢慢閉上雙眼的皇帝,心頭翻攪不寧,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何問起,無數的困惑和恐懼,擠壓得全身血液翻滾,一時間,整個人好似生了一場大病,冷汗淋漓,虛弱無力。她甚至忘記了磕頭,失魂落魄地迴轉身,一步步朝著外面走去,張德海朝她行禮,然後回了書房內服侍皇帝,她也根本沒有感知……
然後,南書房外,一抹身影,漸漸進入她的視線。
明黃的長袍、墨玉般的發,那溫潤如玉的臉龐、那雙深如古潭的眼……只是那雙眼,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氣,那張臉,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
若是有面鏡子便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樣,或許就跟眼前這人一般,像只大白天出來閒晃的鬼吧。
“你……”眼前的人極艱難地開口,彷彿每吐一個字,便有鮮血要隨之奔湧而出,“你說的,可都是真話!?什麼四年浩劫!什麼靖難之役……”曾經如耀陽般奪目的皇太孫,用一種極度痛苦的眼神望著她,“你便是用這等荒謬無稽之辭,欲來報復我麼……”
第七十三章放你自由
數日後,皇帝去世了。
這一年,有兩個五月,皇帝熬過了第一個五月,卻在第二個五月剛開始的時候,重病不治。
“朕膺天命三十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
——這位大明朝的開國皇帝,轟轟烈烈走完一生,在歷史上書寫了無人可替代的一頁。
又數日,新皇登基,改元建文,大赦天下。這一天,是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辛卯日。
歷史的車輪,不曾一刻停息,滾滾向前,碾碎了許多人固執心底的淡淡僥倖,攪亂了許多人排遣不去的愁緒。
新皇登基大典上,喧天的鼓樂之中,豔麗的顏色充斥了天地。金鑾殿內,巨大的六根龍柱環繞殿中,銜珠巨龍俯視著金碧輝煌的髹金雕龍木椅,椅上端坐了著九龍袞冕的新皇。文武百官三呼著萬歲,向著至高無上的新皇虔誠地拜落……
漢白玉高臺之上,巨大的宮殿,彷彿聳入雲霄,那樣的高不可攀,漠然而無情地俯視著芸芸眾生,伴著一聲一聲的“萬歲”,那樣的遙不可及、令人敬畏。
這是天下人最深處心底的夢想,這是榮耀的極致……只可惜,拜伏在高臺之下的人們,或許不會去想,高臺之上,那位在極致榮耀環繞下的新皇,在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後,是否真的如同那明黃如日的袞冕,那樣的意氣風發、佔盡風流。
葉其安卻知道,在那遙不可及的高臺之上,華麗尊貴的袞冕包裹著,流光璀璨的冕旒背後,那一雙曾經耀眼如晨星的眼瞳,在一聲聲震天雷動的“萬歲”聲裡,卻已黯淡如同蒙塵的珍寶。那個曾經驕傲如同天神一般的青年,在一聲聲震天雷動的“萬歲”聲裡,也許早已放逐了魂靈,只遺留下空空的軀殼。
……
……
“小主子,”大太監張德海一如既往看不出真正的所思所想,仍舊用挑不出一絲毛病的謙恭,傳達著主人要求,只是這一次,他的主人已經換作那位入主幹清宮的新皇,“皇上請小主子過去。”
一眾正喜顏逐開的嬪妃、命婦,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向了坐在角落裡的葉其安。
皇帝新登大極,慶典之後,首先召見的,並非此刻坐於眾位嬪妃、命婦中間,如眾星攬月般的新皇后,卻是那位一頭白髮藏於頭巾中、神情蕭索的安陽郡主!這如何不令眾人訝異?
葉其安卻已沒有慾望理會那些各有深意的眼光,依足規矩行了禮,隨著張德海出了坤寧宮,走出老遠,端莊美麗的皇后的眼光仍如同針一般紮在背心。
換了主人的幹清宮,用一種超然於世的包容,注視著人們來來往往,卻也不會因此而添上幾分親和,始終如一地令人敬畏而難以親近。
清冷的花園,與舉國上下的歡騰背道而馳,彷彿這裡是另外一個世界,明明豔陽當空,卻使人從心底裡覺得淒冷無助。
院子深處,林蔭遮蓋的角落裡,一抹明黃背影若隱若現。
或許是陽光被樹葉遮蓋,或許是視力因為光線明暗的突兀而受影響,葉其安總覺得,此時此刻,那本應是世界上最驕傲奪目的顏色,為什麼反而失去了華彩,黯然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