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有小小的愕然,想不到他竟然會這樣問。側目瞅著他的神色,是極其認真和摯誠,眉宇間流轉著如月華般融淡的光輝,帶著回憶往事時所獨有的溫存與祥和。
我唇齒間生澀地擠出兩個字:“記得。”
奕槿目光漫然地環視四周,道:“當年就是在這間宮室中,朕求先帝為我們賜婚。朕自六歲忝居嗣位,深知身為皇儲責任重大,執掌東宮十數年,無不日夜勤勉克己。朕記得唯一為女子之事,親自開口來求先帝,就是為了你。”
他如數家珍地說起那些往事時,話音平瀾無波。我卻是默然無言,只低頭,盯著腳上的一雙銀絲蝴蝶軟緞繡鞋,精巧細密的針腳,繡得足尖上一雙蝴蝶栩栩如生,彷彿正欲振翅飛出。
“顏顏,朕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之間永遠都像當年那樣,是該多好。”奕槿的神色間流露出傷感,如是蒙染著月下清冷的晚露。
我的指甲蜷曲著,“沙沙”地刮過木質緻密的紅櫸術窗欞,像是要在自己的心上刨出痕跡,淡然道:“只可惜當年已過,我們不過是肉體塵胎的凡人,最無法左右地就是時間。”
奕槿卻是惘然未聞,他輕輕地捧起我的臉,射向我的兩道目光幽深而敏銳,似是在急迫地尋找曾經的影子,他赫然低笑兩聲,道:“當年多好?當年朕是如何的喜 歡'炫。書。網'你,你不是也喜 歡'炫。書。網'朕麼?”
面對他精光迫人的眼眸,我一時居然無法正視。
動情若到深處,必是腐骨噬心,傷人傷己。
而此刻,他捧住我臉的力道驟然一大,手掌竟像是發著狠,死死地將我的臉扳住。我感覺骨頭近乎要被壓碎般的疼痛,下意識地要掙脫他的鉗制,但任我如何掙扎,卻是分毫動彈不得。
奕槿俯身,帶著三分霸道,在我的唇上落下重重一吻。慌亂之下,我躲避不得,我們的唇齒猛地擊撞在一起,瞬間,有淡淡的腥味在口腔中彌散開去,不知是我的血,還是他的。
“顏顏,多年來,若說朕有一件事對不起你,就是對你隱瞞了你曾經遠嫁北奴之事,但是……你又有多少事情是朕所不知道的。”奕槿面朝我質問,冷眸如星。
他終於說出口了,我聞言渾身泠泠一震,那種冰冷就像是在數九寒天裡,被人當著腦門塞進一大把冰碴子。
我緊咬著血漬斑駁的下唇,似乎要以此平息胸口劇烈地起伏。
奕槿還是沒有鬆開我的意思,眼底霎時翻滾起如浪潮般的鬱憤和激動,好像要洶湧地將我湮沒一般。
忽然他仰首,疏狂而落寞地笑出一聲,聲線喑啞道:“顏顏!朕一直以為,隔在我們之間的那個人是耶歷赫,但是朕直到前幾日才明白,其實不是!”
奕槿看著我發白的面色,牢牢地盯住我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變化,他的聲音在不可抑制地震顫著,“朕當真是瞎了眼,這些年來竟然一點都不曾看出來!你自己說,你跟韶王,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此言一出,直如五雷轟頂,我感覺像是被人一掌劈在太陽穴上,耳邊不住地嗡嗡作響,脫口而出道:“皇上為什麼這樣問?”
“顏顏,你當朕看不出來麼,你那日衝出去救櫻若的時候,眼睛中的那種焦慮和擔憂,你真的當朕一點都看不出來!”
面對他的咄咄逼人,我步步後退,直到身體“碰”地撞上一個堅硬沉重的物什,原來整個人己抵在龍案上,退無可退了。忽然間,我感覺耳旁一道勁風颳過,奕槿盛怒之下,出手掃落了擺在龍案上的筆架,霎時間,琺琅筆桿,金絲楠木杆,玉管紫毫,在地上散亂傾頹。
我抬頭,他眼中有鋼針般雪亮的厲芒掠過,他逼問道,“若非那個小女孩與你有些瓜葛,你至於要捨命去救她!”
我勉強使自己看起來從容一些,聲調綿綿地說道:“皇上錯了,韻淑郡主是先王妃琅嬛所出……”
“顏顏!”我的話未說完,就被奕槿霍然截斷,他面容冷峭,如同初春時冰雪未消融的群峰連障,慢慢在唇角凝成嘲弄的姿勢,一句話從齒縫間逼仄而出,含著巨大的力道,似乎恨不得將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碾碎成齏粉,“顏顏,你知道麼?有人告訴朕,你就是琅嬛!”
第四十八章 顏傾天下 碧簫吹斷玉芙蓉7
此時,天光黯淡。降臨在皇宮中的暮色漸深,彷彿是緻密而輕薄的烏紗層層地覆蓋下來。如此龐大深邃,無一處偏私,圈在一垣紅牆中如魚鱗排列的宮殿,無論是寶相巍峨,還是荒涼落魄,一切的一切都納入在濃稠如墨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