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見我半響無言.只道我是心緒黯然,勸道:“姐姐,請見諒,婉辭是為完成他人所託,絕不是存心要冒犯姐姐。姐姐尚年輕,來日方長,子嗣之事,必有後福。”
我正想說話,忽然從胸臆間逼出一陣咳嗽,用素帕掩唇咳了幾聲,道;“這眼下都捱不過去,談什麼後福不後福。”
“姐姐,太后是婉辭的親姨母,婉辭十三歲的時候就到姨母身邊,是姨母收留了我這名孤女。為報此恩,婉辭願長伴姨母身側,也從未敢拂逆姨母的意思。”靈犀看著我,字字懇切地說道。
“孤女?”我頓時驚詫地道,“你不是出身上官氏麼,怎會是孤女?”以前我聽奕槿略略提起過一次,上官婉辭其母亡,其父健在,在朝中官拜御史,她上官門楣尚存,除父親外還有好幾人兄弟姐妹,怎會是她口中所言的孤女。
“姐姐不知婉辭的往事。”靈犀眸心瑩瑩之光,如若是深谷幽蘭銜著一抹徹涼的清露,她輕輕握住我放在石上的手,我的手冰冷,而她的手心透出淡淡溫熱,溫潤的觸感如藍田暖玉,“自婉辭出世後,就有相師批斷,我是克父傷母的大凶命格,乃是不祥之人。落地時起就為父親而厭棄,被送到帝都遠郊的道觀中寄養。自我年幼懂事起,就與道姑居住。一直長到十餘歲,也未曾回過一次上官府,更別說見過父親或其他兄弟姊妹一面。”
靈犀說起往事時,面色恬淡.她的容顏清透靈秀若琉璃,但心性卻不似琉璃般脆弱易碎。
她宛然一笑,素手支額道:“那段日子,父親嚴禁府上的人來看我。母親那時偷偷出府,來過道觀寥寥幾趟,都是隱瞞著父親。自小僅有母親心疼過我,眼下母親辭世,我雖有父兄,卻形同虛設,我雖有家門,卻終究歸不得。”
說到這裡,她輕輕一哂,自嘲般地對我道 “不是孤女是什麼?”
我任由她握著我的手,並無抽回的意思,不由自主地低喃道;“僅僅是因為命格克父傷母,而被家人拋棄在道觀中麼?”
話語極輕,我想靈犀是昕到了,她笑而不答,唇角一挑,含著往常的輕快明麗之色,“好端端的,何必將這些不堪的往事說給姐姐聽。父兄不認我又怎樣,家門回不去又怎樣。在宮中有姨母照拂,我孑然一身亦是活得很好。”
聽她如此說,我索性也未曾再問什麼。細瘦的手指間纏繞著一支細長的草葉,指甲掐出青翠欲滴的汁水,厭倦了,一鬆手就落在池水中,倒是驚到了一尾悠閒休憩的鯉魚,“噗通”地濺起些雪白的水花,向池水深處游去了。
“有些事,能想開就很好。”我道
“其實那為我批命的相師也未曾說錯,我的確是克父傷母的命啊,都一一應驗了……”那聲音恍若薄若易碎的浮雲,頃刻就消散無影。
靈犀離去後,我猶自再坐著,隨牲說了句:“難得生得這般的品貌,卻也是可憐的人。”
晦奴自鼻間悶哼出一聲,冷冷道:“只怕內藏的心機要辜負這般的品貌。我倒覺得她剛剛的話才是怪異,上官夫人的確已經過世,但她尚有生父,怎麼能隨‘克父傷母,一一應驗’的話。”
玉笙哀嘆口氣,溫言道:“女醫,靈犀夫人雖有生父,但待她連陌路都不如,真真跟沒有一樣。”
孔雀翎的披風上流閃過一翎一翎的冷光,覆在身上不覺得溫暖,反而抽生出一絲絲的寒意,侵入心腑的寒意。我忍不住用手臂擁緊了自己,幽幽道:“自幼被生父厭棄,徒有手足也彼此冷淡,唯有母親是真心疼愛。慈母辭世後,父親手足雖還在,不過形同虛設罷了。不是跟我一樣?”
玉笙原以為我是在感慨靈犀,聽得最後那句話,竟是如五雷轟頂般震驚,蹲下來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顫抖著大聲問道:“小姐,你剛才說什麼!?”
我愣愣地回過神,看著她焦慮如焚的眼神,卻是惘然想不起來了。
顏傾天下 心傷愁痕剪不斷6
軒彰十二年四月廿九,正是溫憲太后五十壽辰。此乃我朝盛事,那日先要在太廟舉行禮節繁複的儀式,皇上及後宮諸妃,皇子皇女,皇族近支親貴皆要到場,為太后恭祝祈福,禱大胤得天之佑,國祚綿長,帝傳萬世。
在這一系列的儀式之後,方才是正式的宮宴。
太廟中的禱祝儀式要足足舉行三個時辰,裡面或長跪或吟誦,此番下來若是體力差些的人就扛不住,奕槿知我身體虛弱不甚,就特意令我那日不必到,依舊在冰璃宮中好好靜養便是。就算等到正式開宴,我經不起人聲喧闐,只需略略到場一會就可退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