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我那時佯作慍怒地橫了她一眼。
將今年新米用缽了細細碾磨,一分米粉配三分精製麵粉和二分清水調勻,前年收集的大瓣完贅的木犀花瓣經瀝洗曬乾,芳香馥郁甜蜜,灑在其上,烘焙成膏。這樣做出的木犀糕入口酥軟,齒頰留香。
一日,我正問玉笙調成麵糰的稠稀是否合適,忽然府丁傳報有人到訪。我聽後,連眼皮都不抬地做著手下的事情,不疾不徐地吩咐,讓那人自己進來。
我心中己猜到幾分是誰,果然看見一襲縹緲白衣翩然而至,她容色素麗,唇畔染著一抹輕挑灑脫的笑意,來人正是元君。
“呵呵。”傳來的笑聲如清泉激石的輕靈,元君清秀的眸子斜挑我一 眼,“你拿根針都是難得,居然還會做這個。”
“不是說過不要再找我了麼?”我神色示意讓玉笙出去,默然用清水淨了雙手。 我與元君相識最久,她於我而言不僅僅是姥姥手下的一名姽嫿,然而她畢竟都是風祗的人,我漫然說道:“看來我真的應該躲遠一點,好讓你們找不到我。”
“相信你有躲得遠遠的本事。”元君笑道:“但是琅嬛,你就這麼對我避之不及?”
我揉揉微皺的眉心,道:“你不要再用‘琅嬛’來稱呼我了。”琅嬛原本是姥姥賜予她的名字,琅嬛兩字原指天帝藏偉之處,包舉宇內,心攬韜略,被寄予了姥姥畢生的期望。這個名,和這份期望,她承擔不起,我也承擔不起。
“很難改口。”元君看著我,駐留在我身上的目光飄忽一下又移開,淺淺嘆息道:“醫姽嫿死了。”
聽她這樣粹不及防地提起丹姬,我心頭抽搐般猛地一顫,淡淡道:“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元君愣神道:“她那時簡直是瘋了,縱火焚燒了藏香閣不說,竟然還斬殺了所有的藥奴。”
我的手攥緊淺碧色的裙幅,剛剛洗洗後雙手肌}膚有著奇異的蒼白和透明,青紫色的經脈清晰可見。我想起鳳祗族中那場驚心動魄的內乩,丹姬眼見大勢己去,她面目猙獰如神魔無異,眼中流轉的湛湛幽藍近乎要沁出血來,她焚燬了藏香閣,鳳祗中瀝盡數代人心血而流傳下來醫藥典籍,無數世間罕見的奇瑰草藥,還有那些無辜的藥奴,都在那場毀滅的熊熊烈火中成了她的陪葬。火勢極大,藏香閣後為歷代醫姽嫿採集藥材的紫木山,小半個山坡被焚灼為焦土。
“那些藥奴都是她一手培植起來的,就像那些藥草是她一手養活的。”我站在庭院中,輕薄的淺碧裙衫彷彿要化入深深鬱郁的綠色中,眼神澹澹地道:“在她眼中,人與藥草其實沒有多大區別,費盡心血培養起來的東西,一旦主人不在,毀了也就毀了,這樣才符合丹姬的那種性格。”
元君道:“現在丹姬己死,醫藥典籍焚燬,藥奴又全部隕命,四姽嫿缺其一 ,卻是無人可以頂替。”
“我知道。”我點頭,神色淡然,覺得不太適宜卻還是問出口道,“那你們可想過如何辦?”
“藏香閣被焚得只剩下灰燼了,但夫人的舊居湮塵宮中尚藏有部分醫書。”忽然淡遠的聲音傳來,“歷代鳳祗先人的心血,到底還是保留了一 些下來。”
我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與元君同來的,竟然還有卜姽嫿扶乩。
我笑道:“你也來了?”
印象中扶乩永遠是如琉璃般清冷的神色,面容淡漠得像是萬事萬般都不上心。元君曾打趣她是半死半仙,雖是一句玩笑話,形容她這樣的性格倒也是貼切。
扶乩像丹姬一樣,都是生性清傲孤絕的人,但是更確切的說,丹姬是本尊,扶乩是她映在水裡的倒影,濃墨重彩的本尊映在水中淡褪成清幽的淺淺倒影,而扶乩身上淡褪了丹姬的尖銳與狂狷。
她精於龜甲之術,知天識命更令她疏離的氣質中透出一分超逸出塵的圓融。
然而此刻,扶乩纖薄緋紅的唇緊緊抿著,像是蘊著某種動盪的情緒,她定定地看著我,竟然雙膝一 屈跪了下去。她低下頭,兩管飄逸寬鬆的素白衣袖,就像蝴蝶豁開一雙翅膀覆蓋在地上。
“為什麼?”她此時的舉動,比她突然到來更讓我來得驚愕。我微微向後退一步,卻不曾出手將她扶起。
“琅… … ”她的聲音忽地頓了一下,她應該在猶豫如何稱呼我,因為我說過我己不是“琅嬛”,沉默了半響方道:“請您降罪扶乩,在丹姬動亂之際… … ”
我截斷她的話道:“你不曾站在丹姬那邊,也不曾站在我這邊,然而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原本就是你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