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北奴強虜攻破,如此於帝都城猶如鐵齒被斷,四十萬鐵騎指日揮戈南下,歲暮寒雪,冷風砭骨,漸漸在空中攪動成凜冽陰寒的激流,勢如繃弦,劍拔弩張,而耶錚錚鐵蹄眼看著就要踏碎這富庶榮蔭、花柳繁華之地。
當朝太子與手握重兵的晉王素來失和,對峙多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愈來愈烈之勢終於演變成一場宮廷政變,外有強旅逼近,內生蕭牆之亂。
承運帝溘然病逝,太子高旖楨臨朝執政,改國號為豐熙,新君於御龍臺即位,加冕為大胤第六代君王。
太極宮,九道鋈金蟠龍盤繞的龍案前,容顏清俊的男子身著蕕青色龍袍,黑色平冕垂下瀝瀝地東白珠十二琉,右手支頤,雙眸淺瞑,融淡的珠暉映著他此刻微倦的神色。
虎紋猙獰的青銅鼎中炭火榮榮,溫煦如春。龍案上,驟然而起的風將一封奏摺吹翻開幾頁,淋漓的墨跡印著雪白的玉帛紙,竟是一種觸目驚心的分明。
寂靜中,豐熙帝睜開眼,淡淡問道:“找到公主了?”
那時的濁公公還尚年輕,還是個面目清秀的小太監,上前一步垂眉答道:“回稟皇上,找到嘉瑞公主了,現正朝太極宮過來。”
豐熙帝輕地“晤”應著,手掌撫眉陷入深思,良久喉間沉沉地喚出一聲,“塵兒……”
旁側立恃之人皆是噤若寒蟬,嘉瑞公主閨諱高旖塵,方才皇上喚的正是她的小名。豐熙帝的近身濁公公此刻站如針氈,額角慢慢地沁出細密的汗珠。
皇妹嘉瑞公主離宮半年的事情,經豐熙帝一力掩飾,宮中所有人皆不知,只道是公主染恙,纏綿病榻,在雲韶殿休養至今。而他作為帝王心腹,卻清楚地知道嘉瑞公主早在半年前離宮,蹤跡杳然。
想起當初公主與皇上決裂一幕,至今還是心有餘悸。
濁公公低著頭,不敢去看豐熙帝陰鬱的臉,而現在,嘉瑞公主回來了……他也不敢去看攤開在龍案上墨跡鮮亮的奏摺……
丈高朱漆殿門“吱呀”摧開,隱約聽見積在有門楣上的雪簌簌抖落的聲音,來人步履極輕,像是走得熟極了,輕邈如煙的身影穿過數重幽寂逶迤的帷幔,繞過紫檀木嵌壽雙字屏風,縷縷冥濛的光線中,漸漸勾勒山一道纖幽孤然的人影。
豐熙帝坐在龍座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瞳孔略微緊縮寬大的風帽邊簷滾著一圈輕軟茂密的白毛,微微露山宛若新月弧度的下頜。她抬頭著一抹近淡泊的溫婉清幽,冰姿雪容,那種生在骨子裡的高貴雍容不言而喻。鄢芳華,索色氅農下竟是令人屏息的絕世容顏,也唯有這樣的容顏,才配得上與琅嬛、幕容浣昭並稱成為三足鼎立的天下第一美人。
“旖塵……”豐熙帝道,英俊疏朗的臉上無一絲情緒。
“皇兄。”嘉瑞輕輕道,淡然的眼神清粹剔透,風帽褪下時鬆鬆地落在肩胛處,純淨的顏色如白玉堆雪。
豐熙帝緊緊地盯著她,這個與他同母所出的胞妹,一字一字從牙縫中陰沉地扯出,“離宮半年你終於回來了。”
“母后染疾,我豈有不回的道理?”漸濃的魅色中,嘉瑞公主呵氣如蘭,她淺箋著。“皇兄的太醫院中養的莫不是酒囊飯袋,一個個都不中用了,還是哪個聰明人給皇兄出的好主意,張貼皇榜,問醫天下。”
嘉瑞話說得極緩,卻在“聰明人”三個字上咬重語音.看似漫意的話中,有淡淡的嘲弄和輕蔑如水面浮冰峭然孤出。
“你去過天頤宮了?”豐熙帝神色中閃過一絲錯愕。
“塵兒還參見了母后,母后身體康佳,一切安好。”嘉瑞輕聲說著,她揚起下顎,清澄的眸子直視坐在龍座的那個人,她的哥哥,“請問皇兄,你此舉究竟尋的究竟是名醫,還是我?”
等不得皇兄回答,嘉瑞一張俏臉上的神色轉瞬間已冷下幾分,咄咄道:“皇兄你知道麼?天下人都道當今太后重症纏身,時日無多,你是算準了我一定會回來,母后病重,我無論如何都會回宮。可是皇兄你騙我!休居然用母后的病情……來騙我!”
“嘉瑞!這就是休對皇兄說話的態度!”豐熙帝高旖楨重重一掌拍在案上,白釉粉瓷荼盞驚得振起,這聲他喚的是她的封號,抬手指著股中那人怫然道:“半年不見,你的脾性是越來越傲慢乖張!”
“哥哥,我的脾性索來如此……”高旖塵輕而無聲地笑著,後半句話幽幽從珠唇吐出時被刻意壓低了幾分,如同浸淬了泠泠霜雪,素手揚起直指龍座上的人,“不是我越來越傲慢乖張,而是哥哥越來越容不得我,就像當初容不得晉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