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的聲音不是來自外頭……
那穿著修士袍的瘦小身影,就坐在石牢最陰暗的角落上,身軀僅能辨出一點輪廓。
馮·古淵沒有問他是怎樣進來的。這個老人已不是第一次令人驚奇。
「我沒有後悔。」馮·古淵微笑。「我勝利了。」
老人伸出雙掌,比一比牢房四周。「這樣子就叫『勝利』?」
「每一個人最後都得死亡。」
「真的嗎?」
馮·古淵好奇地瞧著那副藏在斗篷帽子裡的臉。
他們沉默了許久,沒有說半句話。
巫毒之舞
馮·古淵睜開眼睛。
剛才的影像究竟是夢還是回憶?他不曉得。
吸血鬼是不必睡覺的。要是消耗了太多力量,或是長期缺乏鮮血補充,吸血鬼的身體機能會自動變慢,肢體會變得僵硬,甚至完全進入靜止狀態,以儲存和積聚殘餘的能量。但這絕對和生物的睡眠不同。
——那麼吸血鬼會作夢嗎?
已經是幾乎八百年前的事,還是沒有忘記,甚至沒有變淡。馮·古淵彷彿還嗅得到那個陰森石牢裡的黴臭氣味。
那是他仍身為人類的最後記憶。
現在他也給一股相似的空氣包圍著:溼氣濃重,隱隱帶著發黴腐朽氣味。
在沼澤一個大水潭旁,魯道夫·馮·古淵安坐石塊上的姿態一如當年他坐在石牢裡一樣。他的皮靴踏著一條十二、三呎長、安靜躺在溼地上的大鱷魚。
眼前的舞踴儀式還在繼續:十幾個身軀強健的黑人男女,穿著僅僅掩蓋生殖器的短布,圍繞著地上那不明動物的骨頭忘我起舞。他們身上用雞血塗抹著各種不同的巫術圖案,手足、腰肢、頸項像得了病般胡亂揮舞扭動。
他們想借著舞蹈,驅去體內那重壓般的恐懼。
祖先們百多年前已經獲得解放;可是今天他們卻再度成為奴隸——恐懼的奴隸。
這股恐懼的「主人」就坐在他們跟前。
馮·古淵撫摸眉心處那個「鉤十字」刻紋。吸血鬼的因子實在很神奇,它能治癒身體任何嚴重的損傷,卻永遠記憶著「生前」所受的創傷。馮·古淵曾經貪玩地用刀割去眉心的大片皮肉。結果在數分鐘後,重生的面板上又再浮現出這個「鉤十字」傷疤——甚至連細微處也和先前的一模一樣。
這次實驗裡他領悟到:記憶也能夠寄存在血肉之中。這種能力的延伸,就是他製造「天國之門」的秘密……
「鉤十字」。馮·古淵失笑,想起已經死去五十多年的「元首」來。這個集一流野心家、二流政治家、三流軍事家於一身的怪胎。到了現在,馮·古淵還是有點懷念他。那個時候,聆聽他那一大堆有趣而偏執的狂想,是馮·古淵少數的樂趣。
他想起最初跟「元首」見面的時候。在柏林一家酒館裡。他還記得,那個樣子有點滑稽的男人,瞪著他額上的「鉤十字」標記,雙眼像發現了寶藏般發亮。
數年後,「鉤十字」標記就在德意志鋪天蓋地般蔓延:在旗幟上、傳單上、政治宣傳海報上、袖章上、軍服上、匕首上、榮譽勳章上、全新的建築物上……
那二十幾年間,馮·古淵一直在旁冷眼觀看那場鬧劇。那場死了幾千萬人的鬧劇,是他漫長人生裡最有趣的經歷。
要是馮·古淵願意,也許能夠替「元首」扭轉敗局——只要把「元首」和所有黨衛軍都變成吸血鬼就行了。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在他眼中,人間的權力爭奪是沒有意義的。
——「公會」那些愚蠢的傢伙……世界應該是屬於我們的。現在那時刻即將來臨,我會讓你們知道,你們的想法是錯誤的……
正在跳著巫毒舞蹈的男女之間爆發一陣驚呼。他們慌亂地往兩邊排開,空出中間一條通道。
一個異常高瘦的奇特男人,帶著三個僕從沿那通道緩步而來。那情景令人聯想起神話中帶著以色列人民越過紅海的摩西。
男人身高几乎達七呎,卻瘦得像一根竹竿,那團亂生的鬈髮顯得更巨大。褐色的臉上長著一個狹長得異相的勾鼻,兩顆大眼珠深陷在眼窩裡,予人營養不良的感覺。一身棉麻的中東式寬袍,足蹬一雙繩織涼鞋。瘦弱的手腕上戴著許多不同顏色和花紋的藤製手鐲。
他的三個僕從都是白人,身上沒有任何部分與他相似,全部穿著城市人的衣服,但都髒穢不堪,看來已許久沒有換洗過。
三人的頸項都被一個吋許寬的銅圈密封,銅圈的前端裝了一